[随笔]无我
不说话,以及石头般的沉默,亦不能阻止光阴持续鼓击群山的背脊,生命内部的星月,不能不唱着光阴流转的歌谣。
不唱,苍蝇和蚊子会制造更多的噪音。
不唱何以慰藉日益陨殁的自我?
哦,最好忘记自我,它会令你愈发痛苦和孤独。
故乡的小路曲曲折折,即便铺成了柏油路,记忆的两旁,依旧会生长葳蕤的野草。草叶滑动着明透的露珠,那位清涩少年的脚尖,曾经踢落晶莹的晨芒。
……那时母亲尚且年轻,她嗔怒斥责我之顽劣,如今她常常抬头望天,常把我思念。故乡的炊烟,那弥漫着温暖的传统,构成我身体与精神的依赖。
那时,父亲年轻有为,奔忙于方园几十公里的天地,赚下臆想中的金山银山,向每个如约而至的黄昏致敬。我逃避父亲所承受的艰辛,渴望走向闪电的尽头。
村庄,田野,树林,河流,男人,女人,婚丧嫁娶,晴天阴天所隐约对应的人间万象,构成每个人运程的轮廓。
感受,梦想,欲望,打包成一件会行走的行李,带着永远的十七岁,离开熟悉且注定会变得陌生的村庄。
五光十色,鱼龙混杂的大都市中,那位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聆听着伤感与孤单的歌曲,汇入人群噪杂的盲动。
行走,沉思,爱与自由,孤单的身影穿越大都市五光十色的眼神。
漂泊的岁月中,住过的地方,庙坡头,瓦胡同,三间房,定福庄,被发展的怪兽蛮力拆除,崛起城的新貌。朋友,同事,渐次相忘于江湖。
简陋出租屋里的一面镜子,曾上千次面发问:你是谁?是谁?
加速度变化的时代,顾不上回答。
僵化成符号的日子潺潺流淌着房子、车子、票子、声名,那越堆越高的垃圾山,把人围困。
城市隆起珠穆朗玛的高度,一再拉开穷人与富人的距离。感受中人心不再灼热,它怦怦跳动着虚无,冷寂与苍白。
人生短暂,令人迷惑,继而使人相信物质与金钱万能,只有在节假日放飞飘忽不定的理想,那精神的纸风筝俯瞰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都市。
遍地黄金,而人的心智被掏空,如找不到家的小兽,咻咻喘息,惶然四顾。
火车的速度一提再提,飞机一架接着一架飞过蓝天白云。
低头盯着手机的人,用手指和语音与空气聊天。电脑前一张张表情麻木的脸,试图挤进二维平面的空间,发掘另一种生活。
时代的身体庞大,越来越沉,堕入巨大的黑旋窝,疯狂吸引着随波逐流的人们,成为物质的盗贼,骗子,奴隶。
人已成为阳光下钢筋水泥的阴影,成为机器与信息的时代光电与知识混合的镜像,成为活着的机器人,活僵尸的隐喻与可能。
爱过的人也早已成陌路,想起曾经的美好,却不会流下肆意的泪水,只有渐渐成熟了的淡淡忧愁,祭奠物是人非的过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被捆绑裹携着走向人性的,社会的深渊,而那少年清澈如泉的眼眸,亦将变成上万个落日的昏黄。
在这浩大时代中何以有我?无我。
在这迷失的人世间何以有我?无我。
哦,最好忘记自我,它会令你愈发痛苦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