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樱|我的父亲（九）

       我 的 父 亲（九）

                作者：咏樱

2015年8月的某一天，天气炎热。我的前夫突然打来电话。在电话里，他说：我的母亲有两三天没有过来看我，打电话回去也没有人接，我怕她出事了，你能否陪我回去看看？婆婆对我的前夫照顾得很好，过个一两天就会给他送洗净、剁好的草鸭。我迟疑了一下，说，好，我陪你去。此刻，我心中也有了不祥的预感。我不敢一个人过去，于是让母亲陪我一起过去。

走在路上，心扑通扑通地直跳。关于我婆婆的许多往事，渐渐浮上心头。

我的婆婆是一个知识分子，漳州人，为人谨小慎微，性格内敛。她的性格跟我公公一样，从不喜欢麻烦和打扰别人。在我的公公去世后，她一直独自生活，不过经常会到一中给她的儿子送菜。这几年，她的身体开始走下坡路，因为吃得过少、吃的东西过于精细，造成营养不良，她的身体器官开始走向衰退。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出来后，情况并没有好转。在我和丈夫离婚后，她儿子曾经建议她搬过去，母子俩一起住，方便彼此照顾，可是她拒绝了。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孤独伴随着她，如影随形。

从我和她儿子结婚起，我们之间就有隔阂。我们的性格和生活习惯相差太大，彼此难以理解和沟通。

我和母亲来到我婆婆家的时候，我的前夫也到了。他打开房门，喊了两声“妈”，然后走进他母亲的卧房。

还不到一分钟。他面色苍白地走了出来，用虚弱无力的声音说：我母亲去世了。

我被吓住了，不敢走进去。我母亲胆子大，走进去看了一下。她走出来说：你婆婆用塑料袋套住脑袋，把自己活活闷死了！

我前夫的身子一直在抖；而我，整个人傻了一般，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母亲对我的前夫说，你应该进去，把你母亲头上的袋子解开。

我的前夫在母亲的陪同下，走进房间，解开他母亲头上的塑料袋。她的鼻子和口角开始流血。我的前夫不堪刺激，仓皇逃出，他的身子一直在抖。

我理解他的恐惧，面对这样惨烈的死亡，谁能保持淡定？更何况这个人是他的母亲！

此刻，他瘫坐在椅子上，像被抽取了筋骨一般。

我问：你母亲的丧事怎么办？要不要打电话给你弟弟？

他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恐惧，用颤抖且细微的声音说：我母亲生前留有遗嘱，遗体捐赠给协和医院做医学研究。

我说：把协议拿出来，我打电话给红十字会，看怎么处理。

我前夫找出了协议。按照上面的电话，我拨打了电话给红十字会。他们说：我们马上派车来，将她的遗体送往福州协和医院。

在等待车子到来的时候，我的父亲也赶了过来。他的出现让我心安了一些，我把情况跟他简单说了一遍。父亲发出了一声叹息，说：可惜了，你婆婆孤零一个人，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走掉。

红十字会的车子来了，将我婆婆的遗体搬上车，送往福州。天气太热，我婆婆过世大概有三四天了，遗体出现了腐烂的迹象。

这时，母亲又开始不分场合的唠叨和哭诉，我和父亲连忙制止了她。我的前夫将遗嘱拿给我看。在遗嘱里，婆婆写道，勇英是一个没有私心的人，在办理后事上如果遇到麻烦，可以找勇英来帮忙。

她是一个明白人，她懂我。我这个人，没有私心，没有坏心，只是脾气倔强，嘴上不饶人，一颗心却是比刚摘下的棉花还柔软。

她走了，我放下了之前对她生出的些许不满和埋怨，我们之间所有的芥蒂都随着她的离开而彻底消失。我没有想到她会捐赠遗体，她生前，我觉得她说话刻薄，待人不宽厚；她死后，我觉得她没有私心、心怀大爱。

不是每一个人对待自己的遗体都能有这样豁达的处理方式，她是一个无神论者，她做到了。我儿子死前，曾提出要捐献器官，其实，我也想这样做，可是又怕伤几位老人的心，所以终究还是没有实行。

婆婆的遗体被拉走后，我前夫说身体不舒服，要回家休息，就离开了。我理解此刻他内心承受的巨大痛苦，尽管，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我和父母开始帮着整理房间，将一些不需要的东西清理掉。

在清理遗物的过程中，我和父亲聊起人死亡之后是否需要一个墓地来安葬遗骨的问题，父亲认为没有必要，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看法很一致。父亲说：人死了之后，烧成灰撒入江河；或者将骨灰埋葬在一棵大树旁，可以作为肥料滋养大树。至于花大钱买墓地的做法实在是一种资源浪费。父亲对我婆婆这种不办任何悼念仪式、捐赠遗体的做法很支持。

他说：人死了，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安安静静处理掉就好。现在一些人，在父母生前对父母不孝顺，却在操办丧事上大操大办，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大孝子，这种行为遭人唾弃，我是看不惯的。

我说：我也这么认为，我不主张在办丧事上铺张浪费。怀念一个人，需要安静，需要不受打扰的闭门谢客，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迎来送往？

母亲在一旁听了，插嘴道：你们真是不通人情世故，该办的仪式还是要办，亲朋好友也要通知到位。丧事办得体面，才不会被别人看不起。

我和父亲相互看了一眼，不再说话。我们知道，母亲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她一生都希望被别人需要和看得起，哪怕到死，都是如此。

（图片来自网络）

个人简介：

咏樱，真名黄勇英，毕业于福建师大中文系，中学高级语文教师，福建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中国新归来诗人。现代诗歌文化艺术主编，诗意神州平台主编。已出版散文集《带爱上路》，诗集待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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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期编辑：咏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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