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尽管越来越多的科技手段涌入教室,但教师依然是教室的中心。中小学校长最头疼的,也依然是“教师”的问题。
学校投入人力物力,让教师参加各种培训,以期提升教育教学质量,然而往往事倍功半——多轮场次的培训、研训下来,新教师还是没法进入状态,老教师还是没法走出状态,或者学非所用,学而不用。
我们究竟该如何培养教师呢?
教育部义务教育课程改革综合组专家赵明仁认为,全球教师专业发展活动,已经呈现出四个典型特征:
1. 聚焦需求:专业发展活动内容,基于教师先前的知识,有效的学习是教师对已有知识结构的丰富、改组和重构。
2. 参与性:让教师主动实践新理念、运用新知识,通过反思去内化,把公共理念和知识转化为个人的学习理念和知识。
3. 连续性:教师信念、情感、身份认同的深层改变是艰难的。有效专业发展活动应该提供后续活动,并持续比较长的时间。
4. 情境性:让更多同伴一起参与专业学习,这有助于识别教师工作面临的困惑,捕捉教师的真实需求,贴近教师的工作经验,帮助教师实践落地学习的内容,让教师在一个积极互助的氛围中学习,形成团体动力,克服困难。
围绕这四个特征,国内有没有一所学校做出样板来呢?
有的,苏州市吴江区盛泽实验小学教育集团的薛法根团队,就在这一领域做了长达八年的深度探索。
薛法根校长求贤若渴,曾为了留住一名骨干,不惜在吴江区教育局分管人事的局长面前“软磨硬泡”,动足脑筋。为了解决被“人才”卡脖子的深层危机,薛法根团队卧薪尝胆,立足校情,探索出了一套“智慧型教师的成长攻略”,一套简明扼要的方法论,也就是本文要阐述的“七个小锦囊”。
凡是不能自我发展、培养和教育的人,也就不能发展培养和教育别人。自我发展就需要有效的学习,需要老师愿意学,学校要帮助他解决“动机”和“动力”问题,改变心智模式。
所谓“心智模式”,是深植在人们心中关于自我、他人、组织及周围世界每个层面的假设、形象或故事,也就是思维及行为习惯,它深受定势思维和已有知识的制约,影响人们如何理解这个世界,以及如何采取行动。
为此,盛泽实小提出了一个办学愿景——
培养秀外慧中的儿童,成就受人尊敬的教师
创造让人智慧的教育,建设令人向往的学校
通过这一愿景,学校希望形成新的价值评判,让每一位勤恳做事的老师,都能够获得成就感和幸福感。
盛泽实小一位中年教师,没有任何荣誉,但是班级管理得非常好。学校也不给他压力,只希望他每年拿出几个小妙招给新老师就行。为了发现更多老师的闪光点,校级领导每年都会定期跟大家聊天,推心置腹,帮老师寻找生长点。
受人尊敬,理应是做教师的最高境界。整个社会都应该提倡用一种长久的、超越功利的反馈机制去激励教师。唯其如此,教师才可能保持仁爱和进取之心,产生强大的内驱力,从被动学转为主动学。
传统的教师研训一般是集中听讲座。当然听讲座也并非一无是处,很多骨干教师就是听讲座听出来的。不过,动起来,在“做中学”的好处更为明显,它是因需而学,涉及真实的问题导向和任务驱动,更对年轻教师的胃口,也不失为一种智慧,苏派教育本就有一种精而不拘、活实兼重的人文底蕴。
围绕“做中学”,盛泽实小形成了一套“三”字经,教师的四个“新基本功”:
一课“三”磨;
一题“三”讲;
一书“三”读;
一文“三”改。
● 一课“三”磨
作为老师,首先要上好课。上好课的关键,是实现从思想理论向教学实践,教学范式向心智模式,教育技术向教学艺术的转变。要实现三个转变,就得磨课。
“一课三磨”,是指老师通过集体研修,一磨教材解读,二磨活动设计,三磨教学重构,将日常的“备课、上课、听课、评课”做得更有系统性,更有专业范儿。
磨课现场
盛泽实小的老师,都经历过“一课三磨”。
吴婷婷,第一次上讲台时,自认为基本功扎实,专业过硬,备课充分,不料一上台就乱了分寸。在之后的磨课环节,观课老师纷纷提出意见,吴婷婷记了几大页。整理意见后她意识到,一名老师,除了具备显性的学科专业知识,还要有广博的科学文化知识,教育学、心理学等通识性知识,以及丰富的实践性知识。除了显性的教学设计与实施能力,还应注重发展教育管理、教学评价、沟通与合作等。
吴婷婷
刘冬亚老师讲授《云房子》一文时,对“玩耍”一词从古代文学的角度进行了阐述。大伙儿在磨课中提醒她:“二年级孩子搞不懂文言文,你要从受众角度考虑。”于是刘冬亚意识到,备课就是先做加法,再做减法,尤其注意适龄性,避免无用自嗨。
刘冬亚
范建健老师讲授《林冲棒打洪教头》一课前参与磨课,大家从林冲的“四逼三让”等细节着手,对人物性格刻画进行品读。这让范建健老师认识到:“《水浒传》在打斗场景下面,是细腻的文辞表达,是作者对人性的理解。面对经典桥段,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探究下去,都能挖出汩汩泉水。”
范建健
通过“一课三磨”,青年老师获得了专业进步和心灵跃升,从羞赧走向欢欣,从生涩走向成熟,从凝重走向轻盈。骨干教师也在一轮轮参与磨课的碰撞中,反躬自省,重拾初心。
● 一题“三”讲
“一题三讲”,就是老师们把日常问题立项形成课题,两年讲三次,讲研究学习的过程,把问题的本质说清楚,把解决的路径说透彻,把解决的程度说明白。
“一题三讲”的好处很明显。
一是讲出专业自信。现在,老师们习惯了在各种场合侃侃而谈,不怯场。学校有一个“杏坛论语”,大家想怎么讲就怎么讲,训练演说能力,提升思考段位。
二是讲出文化共识。一个话题,多人讲述,它既培养了老师的思辨能力,形成团队凝聚力,也让那些朴素的真理越辨越明,滋润着大家的心灵。
● 一书“三”读
一名青年教师,如果读了几本关键的经典书籍,就可能与同龄人拉开差距。薛法根胸藏诸多经典,却几乎不给老师开书单,根本原因在于大家没时间读。
基于这种现实,学校提倡“实用型”阅读,一本厚厚的理论专著,在老师眼中就是一本工具书,一本《新华字典》而已。在集团校,如果不能解决具体问题,就算你天天啃苏霍姆林斯基的书,也是“耍流氓”——这是把江苏人的“活实兼用”发挥到了极致。
这种实用主义,给教师成长指明了方向。你想认识教育的问题,可以读《反思教育:向全球“共同利益”的理念转变》;你想认识课堂的本质,可以读《学习的本质》《读懂课堂》;你想了解什么是儿童观,可以读《儿童立场》……
当你“想”的时候,这本书的轮廓才映入眼帘,让你产生渴望。而且书不在多,重在精读。如果每年精读一本书,一书多读,工作三十年就能读透三十本,那这个人就非常厉害了。
● 一文“三”改
老师动笔的机会很多,写论文、写教案、写材料等,每天都有这样的动作,不过将文章写得通透的不多。很多老师不会讲故事,做了很多事,培养了很多孩子,但总结不出来,干巴巴那么几条。
好老师就应该讲出好故事。怎么办?一文三改,一文多改。
一改:写完自己先改,之后小组讨论修改;
二改:学校的教育科研部门辅导修改;
三改:邀请教育媒体人士修改。
一文三改,像磨课一样去磨文章,完成一篇等于人家完成十篇,高浓度地呈现作者的实践和认知,之后就可以举一反三,把写作当快事。王晓奕老师,2012年开始做语文“适性”课堂的研究,如今一本约17万字的专著即将出版,中途她还申报了省级课题“组块教学理念下小学语文适性课堂文化的解析与重构的研究”,要把“适性语文”深研下去;2015年主管德育以后,她申报了《小学伙伴式道德实践研究》,完成了《小学生伙伴德育》的专著出版。王晓奕也带动他人写作。得知沈静怡老师对写作感兴趣,王晓奕邀她加入自己的工作室,专攻写作。经过频繁沟通和实战演练,沈静怡对写作有了基础认识。后又经一位教育媒体人“精准扶贫”,拿着一篇篇文章反复打磨,沈静怡的文章逐渐逻辑清晰、圆润流畅。之后她信心大增,写完了《跟着名师教语文》这本专著。写作也带给沈静怡关于职业生命的反思。如今,她工作积极性提升了,主动承担了学校的“云课堂”参与“名师送教”,担任两个班的班主任,带领一群顽童破天荒拿下了一面流动红旗。音乐教师马晓菲,十年来坚持参加各种教育征文比赛,“教海探航”成了她成长的“助力器”。在参赛过程中,她也经历了“一文三改”的过程。有一年,《江苏教育》杂志的编辑问她:“你的文章有什么新意?有人研究过相似主题吗?理论和实践案例充分吗?”几个小提问,让马晓菲汗颜。之后,她在编辑帮助下修改文章,题目也改了三次:文章原题叫《把耳朵叫醒》,第一次改成《用音乐的耳朵感悟音乐语言——儿童音乐实践活动之本》,第二次改成《让音乐把耳朵叫醒——浅谈如何让儿童学会倾听“音乐语言”》,第三次敲定为《把耳朵叫醒——用“音乐语言”唤醒儿童的另一种听觉》。内容上,第一稿以问题为导向展开论述,辅以具体的策略;第二稿以诗意化语言展开,文章更有可读性了;第三稿,随着新案例的加入以及她的深度思考,论点和论据新颖可靠,给人一种探本溯源的新奇感,文章终于修改成功。有一年,她听薛法根执教《九色鹿》,薛法根给孩子们讲佛经的故事,说他还能将故事画出来——他让孩子们闭上眼睛,聆听并想象黑板上的画面。孩子们的答案很精彩,有的说看到了敦煌莫高窟,有的说出现了一幅幅连环画……然而当大家睁开双眼,才发现黑板上啥也没有。一瞬间,马晓菲想到音乐的“审美通感”——充分联想,借助听觉感官,引发多种感官共鸣,音与意会,联类不穷,于是化无形为有形,化无色为有色,化无情为有情,化无声为有声,便有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审美趣味。马晓菲赶紧回到办公室,用贝多芬的姿势,敲下了《伟大的错觉与美妙的享受》一文,获2013年“教海探航”特等奖,“通感”也成了她做音乐研究的灵魂。围绕“审美通感”,她阅读大量书籍,李泽厚的《美的历程》、朱光潜的《文艺心理学》《美学文集》、徐德清的《趣味美学》、修海林的《音乐美学通论》、管建华的《中国音乐审美的文化视野》……通过阅读,马晓菲发现,“审美通感”与音乐课程标准提出的“以审美为核心”的理念不谋而合,又把“基于儿童经验的音乐审美教学的内涵研究”作为一项课题。工作十余年来,从音乐通感到音乐意境,从音乐经验到审美意识,从二次想象到审美思维,从共感联觉到多觉联动,马晓菲对音乐教育教学的理解不断升华,形成了自己的教学主张。向书本学很重要,但是“向人学”,向身边人学习更重要。见书不见人,见理论不见鲜活的个体,这不叫教育。有用的教育,一定是在身边,看得见、摸得着。前些年,集团校下属的程开甲小学设计了一个“开甲精神大家谈”——师生一起到程开甲家里走访,听他讲述搞科研的故事。薛法根也没闲着,他从烟雨江南风尘仆仆赶往茫茫戈壁,拜谒程开甲先生工作过的基地,带回了两株珍贵的马兰花,种在程开甲小学的正门前。“程开甲在戈壁滩隐姓埋名20年,为国防事业三改专业做出了巨大牺牲。我们的老师,让你换个学科,能不能发扬程先生的自我牺牲精神呢?”从戈壁滩回来,薛校长立马腰板挺直了,随时搬出程开甲的“三改专业”,对犯嘀咕的老师来一场灵魂拷问。程开甲先生还特别认同“人要有规则意识”。说到“规则”,程开甲小学就玩大了——2019年暑假,程开甲小学开展了一次教职工军训活动,所有人站在苏州毒辣的太阳底下暴晒,总校长也不例外,结果第一天上午就有20多个老师倒下。教官说:“只要晒不死就继续站军姿。”军训后,团队的精神状态大有改观。现在开会,大家竟然主动要求站军姿暖场。已是特级教师的王晓奕,回顾这些年的成长,发现“向身边人学”起了关键作用。她刚参加工作时,通过赛课拿了新秀奖,有点飘,随后在参加吴江区的比赛时,被点评说“讲课没有灵魂”。王晓奕痛定思痛,下载了大量全国名师的上课实录来观摩,后来她发现有些遥远,于是放下姿态向身边人学习,向前辈学习,去听他们的课,记录和交流。她还对薛法根的语文课进行长期跟踪,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如同程砚秋学习梅兰芳在舞台上的样子。这种谦卑姿态,让王晓奕迅速成长。如今,王晓奕的教育研究已经突破语文的范畴,向更深更广的天地衍生。芭芭拉·奥克利在《学习之道》中说:“理解常常是解释的产物,而非先有理解才有解释。”将学到的知识讲给别人听,一来可以重新访问这些知识,二来可以建立知识之间的连接。这两个过程都会在神经层面加强对知识的记忆和理解。朱雪琴,以前是一名闷声不响的班主任,现在活跃起来。原来她在给家长上网课呢。学校号召所有班主任要兼做“家庭教育导师”,朱雪琴响应号召推出“家长课程”,由于实用性强,深受好评。通过这一轮轮高质量“输出”,朱雪琴成了集团校最有魅力的班主任之一,既锻炼了表达能力,又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管理思想。盛泽实小注重搭建“学习共同体”,除了基本的研训单位,还有各式民间社团,但是老师们还不满足,玩起了 “新一带一路”。盛泽实小有特级教师5名,市级名师一批,大家都成立了工作室,加起来二十多个,再由名师带种子教师,种子教师带项目小组,项目小组带任务小组,一带就是一路。“一带一路”形成了“交叉感染”的效果,同一名老师可能会参加两个以上的项目,可以在多个圈子学到不同知识,在“炼丹炉”里获得广博与智识。担任班主任以后,车佳莉发现自己空有一番热忱,缺少具体思路和管理策略。之后,学校为新班主任建了一个“导师带教团”,新人遇疑则问,导师遇问必答。“带教团”给了车佳莉莫大的支撑,这也是她加入的第一个组织。随后,她加入“班主任交流会”,每月定期有资深班主任传授锦囊妙方。关于如何培养孩子的学习习惯,车佳莉就是在这里学到的。之后,她又加入“班主任工作室”,潜力被不断唤醒,她开始学写新闻稿,创建团队Logo,运营微信公众号,开展理论学习、课堂演练,策划工作沙龙……
- 加入“读书社团”,通过共读共享去获得灵感,形成对班级管理的主见;
- 加入“写作社团”,通过写作让教育教学思路更加清晰,对班级管理有了系统认知;
- 加入“家庭教育指导课程团队”,为孩子们制订主题讲座,给家长传授家教经验并做相应评价,改进家长课程内容;
车佳莉的成长经历,深刻体现了学习共同体的魅力。她说:“最好的成长,是透过他人的眼睛去认知自己,通过他人的言行去改变自己。”的确如此,老师要实现拔节成长,就需要向内反思,向外延伸,主动连接团队去做有价值的事、做一些额外的事,从跨职能、跨学科的任务中获取更丰富的经验。如何开展系统化学习?可以围绕一个研究项目或者课题,以写书著述的方式,边做边学,边学边写,滚动式发展,力争成为某个领域的专家。主管“综合实践课程”的周菊芳校长,最近写了一本书《全人理念下的综合育人实践》,获苏州市教育成果一等奖,这让她自己都讶异不已!周菊芳刚着手研究“综合实践课程”时,薛法根就提醒她要写书,把课程建设跟个人发展结合起来。当时周菊芳芳容失色,她反问说:“薛校你开玩笑吧?”薛法根告诉她,将复杂的大课题分解成一系列子课题就简单了,每个子课题写上一两万字,再搭建框架,统筹梳理,这就叫系统化研究。备受鼓舞的周菊芳,化繁为简,一年就完成了书稿。2017年以来,集团校陆续争取了两个省级课程基地:一个“耕读文化课程基地”(位于吴绫实验小学),一个“小小科学家课程基地”(位于程开甲小学)。吴绫实验小学的吴颖老师,生物系科班出身,在“耕读文化课程基地”如鱼得水。为了开发好课程,吴颖下足笨功夫。有一次,她为了搞懂“无土栽培”的关键细节,购买大量专业书籍研读,并转化成通俗的内容教给大伙儿。吴颖认为,生物系的毕业生,既可以是颜宁、李一诺这样的科学大家和教育名家,也可以是乡村学校的一名“课程研发家”。“耕读文化课程基地”打开了老师的视野。大家一边开发一边学习,被动学转为了主动学,从知识结构到综合素养都实现了提升,也完成了从课程实施者向课程研发者的身份转型,从单一学科向综合技艺的知识转型。“开发课程”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呢?是老师把自己与课程融为一体,生活即教育,我即课程。当教师有了教育意识、课程意识和教学意识,所见所闻都是课程,飞花摘叶都是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