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东:那个请辞“资深教授”的人走了……
今天著名历史学家章开沅先生仙逝,想起先生当年请辞“资深教授”,百感交集。回顾此文,致敬先生!
历史学家章开沅请辞“资深教授”,放弃等同副部级待遇,主动打破学术头衔终身制,对每年10万元津贴弃之如敝履,显示了一个学者的高风亮节。
四次请辞,终获成功,幸甚至哉!
在我看来,章开沅先生之所为,虽不敢说绝后,但绝对是空前。
司马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些年来,社会缺少信仰,最大的信仰就是金钱,就是好处,就是利益。我们只有一种宗教,就是拜物教,或者叫逐利教。
名和利,貌似有别,实则相关。“名”要求人献身抽象的社会关注,“利”驱使人投入物质的怀抱,两者都遮蔽了自我,以致失魂落魄。“名”是从“利”中延伸出来的,求名就是逐利,所以说圣人不死,大盗不已。
名缰利锁,这些年只有不断加强,何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章开沅先生挣脱“利”之枷锁,已经不易;挣脱“名”之浮华,则更为难能。
在一个追名逐利的时代,章先生所为,简直是寒冬里的几丝炉火,黑夜里的几点星光,飞天千百年来未落到地面的花朵。
但在章先生所引发的如潮的议论中,我们却很少听到 “资深教授们”的声音。
所以然者何?
章开沅先生说:“在整个圈子里,我也是既得利益者,已经得到够多好处了,所以,内心很不安,希望改变这个体制。”
不难理解,“资深教授们”都是利益相关方,都是既得利益者,但他们没有不安,或者是利益的冲动掩盖了内心的不安。
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他们怎么会反对有益于自己的事情?凭着资深教授的金字招牌,他们呼风唤雨,名利双收,怎么可能砸碎自己的铁饭碗,做自己的掘墓人呢?
所以,我的第一个判断是,让既得利益者来革自己的命,简直是与虎谋皮,滑天下之大稽!
我的第二个判断是,不可能有第二个既得利益的内心不安者。真理虽然稀缺,但总是供过于求。
功名二字误煞人。误是误煞,爱更是爱煞。所以,我们别指望会出现第二个章开沅!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怀着一种罪感意识,章开沅纵身一跃,奋不顾身,撕开了不合理层级的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血和肮脏的东西。
这一跃,惊天地,泣鬼神,这已经不再是章开沅的个人行为,而成为社会和时代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以个体的牺牲来唤醒社会的变革,何其壮也!这是中国人自己的忏悔录,当年连鲁迅都没有做到这一点。
国外也有资深教授、荣誉教授,但那只是一种精神荣誉,与学术科研资源、福利待遇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惟有我们常常把一些很神圣的东西物质化,最后干脆纸币化了。
本来,人也是有高尚追求的,这叫做内在动机;但你老是拿金钱来刺激,久而久之,内在动机就转化为外在动机了。好好的为人民服务,慢慢变成了为人民币服务。结果就是,我们血液里的这一种基因失去了,很多人慢慢都变成了势利眼和红眼病患者。
当年北大的季羡林先生不愿意戴上大师的帽子,几次三番请辞;但两者似乎还不能相提并论。
首先,季羡林老先生的大师的封号是谁评审出来的,主体不清。其次,大师的封号有没有和待遇奖金挂钩。其三,季老辞去大师的封号,有没有给他带来物质上的损失。其四,如果季老享受大师荣誉带来很多万元的福利,他会不会脱掉这样的帽子。
历史无法假设,也不容假设,我们自然也无法判断,但我依然认为章开沅先生的行为是独一无二的。
章开沅“请辞”的可贵之处,不在于能够断然放弃一块令人羡慕的蛋糕,而在于以学者的良知和清醒,舍生取义,撞上南墙也不悔改。
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一个人的先行,固然不足以改变全局;但一个人的觉醒,至少可以留下淡红的血色好微茫的悲哀,使得后来者不殚于前行。
突然想起了一个有关伽利略的段子。
伽利略被审判出来后。他的学生问:“老师,你顶住了?”
伽利略说:“不,我招了。”
学生无比震惊:“为什么?”
伽利略回答道:“我怕挨揍!”
学生异常愤怒,感叹到:“没有英雄的国家真不幸。”
伽利略说:“不,需要英雄的国家才不幸!”
毋庸置疑,章开沅绝对是一个孤胆英雄,从章开沅的身上,我们获得一种高贵的警示,人不是爬行动物,不能仅仅为吃米而活着,需要直立行走,从本没有路的地方走出一条路。
但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悲剧英雄,我们才更感到一种悲壮的惨烈,并深深感到一种无奈和不幸。我们再也不能用农民自觉自愿来推动改革,用残疾人的爱心来感动中国,我们需要大刀阔斧地变故官僚化的教育,打破教育行政化的壁垒,学术为重,兼容并蓄。不在沉默中新生,就在沉默中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