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线杯小说大赛】西阳丨婚筹
作家新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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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西阳：原名：张西阳。祖籍山东，中条山集团公司退休职工，2017年8月在山西人民出版社发表长篇小说《流逝在身后的岁月》，热爱文学，渴望以美好的文字点缀人生。
婚 筹
西阳
一
芳珍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和媒人商量小儿子结婚彩礼的事儿了。
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是自由恋爱，媒人这个角色，也就是在男女结婚前，起个中间传传话的作用。比如，女方向男方要房子或车子，尤其是彩礼，双方不好当面谈及此事时，便临时找个能说会道的来担任这个角色。芳珍想来想去，决定让人称“秀才”的三叔来当媒人。
芳珍愁眉不展地唠叨着自家的难处。三叔坐在对面，嘴唇上粘着半支烟，眯着一只眼睛，半天文绉绉吐出两个字：难也！便没了下文。芳珍急了说：“三叔，能不 能再少些？”三叔将半支烟从嘴唇上取下来，弹去烟灰，又重新插进嘴里，重重吸了一口，深深吐出圈圈烟雾，呛得芳珍直咳嗽。三叔这才抬头望一眼芳珍，慢条斯理地说：“都难，你们家难，女方家也难，把我夹在了中间两头做难。”芳珍急忙解释说：“三叔，咱不是不给，是再少些。你是秀才，谁不知道你嘴会说。麻烦你再去和女方家好好说说，少些。这12万让我去哪里弄呢？你给亲家说，等媳妇过门了，我一定不会亏待她，像亲闺女一样对待她……”没等芳珍表完决心，三叔不耐烦地抬屁股走人。她紧跟身后，还是那句重复了无数句的话：“三叔，麻烦了哦，好好给亲家说说，再少些。”
二
夜里，芳珍躺在床上，和男人搜肠刮肚地算家里的积蓄，算来算去彩礼钱也只够个零头。芳珍突然脑子一转，兴奋地说：“哎，我想起个能借到钱的人！”男人立刻问：“谁？”芳珍稍顿说：“丑娃。”男人说：“咱村有三个叫丑娃哩，你说的是哪个？”芳珍在男人肚皮上轻轻拍了一下，笑着说：“肯定是在省城当大官的丑娃，还能是咱巷子里拉茅粪的丑娃不成？”男人立刻抓起她压在肚子上的手到一边儿，说：“叫李成就行啦，人家都当厅长了，还丑娃丑娃地叫。”芳珍撇男人一眼，说：“他当省长，小名不是还叫丑娃吗？”男人说：“想得美，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同桌的她吗？一脸皱褶，满头白发了……”男人还没说完，芳珍打断说：“你正经话没有，次怂话不少。那年咱老大结婚，丑娃过年回家给留地电话，说二小子结婚时一定告诉他，人不到，礼也得到。我原本想……你想啥呀？”“想？”男人打断她的话，言语里带着味道，说：“人没钱就没了志气。村里人都知道，你和他年轻时候的事，现在人家当了大官儿，你不但成了我这个窝囊废的老婆，还落得向人家借钱，你不嫌丢人，我还嫌硌应哩。”听了男人这番话，芳珍正在寻找电话的手停了下来，软塌塌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奈地看着男人，半天无语。
一刹间，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如开闸洪水，涌现在芳珍眼前……
清洌洌的天空，红彤彤的太阳。丑娃拉了一车生产队分给他两家的红薯，拉到坡顶上，丑娃满头大汗，她走上前抬起胳膊，用自己的衣袖给丑娃擦汗，丑娃一把握住她的手，灼灼地看着她说：“珍珍，你一定要考上大学，我们要一起离开这上顿下顿是红薯的农村，去上大学，去改变我们的命运。”提起上大学，芳珍眼里含着泪说：“我咋不想考大学咧？我爹妈不放我走啊。”丑娃说：“那就偷着去考，你学习那么好，一定考得上。”芳珍委屈地说：“我爹说了，如果我去上大学，就再也别想进这个家。”丑娃给她擦着泪说：“他们不就是怕你和陈锁柱退婚嘛。你向他们保证，不退还不行吗？”芳珍抽泣着说：“没用，口头保证没用。我家穷，三个兄弟正是能吃的时候，这几年全指望陈锁柱家接济了。每次陈家送来点粮食，我爹妈都会感动得说上好几天，再千嘱咐，万叮咛，千万不能负了陈家，负了人家遭天打雷劈。”
芳珍眼睁睁看着丑娃，背着行李铺盖走了。那是一个飘雪的日子，还没到下雪季节，为何下起了雪？西北风夹着雪粒子打得她睁不开眼睛，丑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她模糊的视线里。他们从小学到中学，没有分开过，周末一辆自行车，丑娃驮着她奔跑在回家上学的路上。他们无限想往美好的未来，一起走进大学校园，共同实现人生愿望。他们有着共同的爱好，喜欢在浩瀚无边的数学天地畅游……然而，为了填饱肚子，为了粮食，为了陈锁柱家送来的几十斤玉米面，芳珍父母硬生生把他们分开。丑娃却由大学到研究生再上博士生，一路没停，现在在省城当大领导。就像陈锁柱说的，芳珍好意思去向她的初恋开口吗？
三
万般无奈下，芳珍想着，能否在自己的发小，曾经的恋人这里开口借点钱，来添补小儿子结婚彩礼。结果，不但被自己男人羞辱了一顿，还生拉硬拽地让她想起不堪的往事。生活的重压，使芳珍很少去想往事，抑或是她根本不愿意将自己的现实生活，与虚无缥缈的往事放在一起，更不想把自己与当厅长的李成放在一起。李成那年被县长陪着，一溜烟儿小汽车进村时，芳珍迫切想见他的心情，硬是被自己眼前的窘迫给逼了回来。今天是怎么啦，竟然在自己男人面前提到想向他借钱？真是被小儿子的彩礼给逼疯了，向谁借，也不能向他借，尽管向他开口是万无一失的事。想到这里，芳珍脸一阵阵发烫，狠狠地摇摇发胀的脑袋，起身走向满天星斗的院子。
隔着玻璃窗的灯光，看见小儿子和未过门的媳妇纠缠在一起。她仰天长叹，心想，你们都住一起多久了，这婚就是结不成。你们既然恩爱，还这么在乎形式？没有这十二万的彩礼，你们就不爱了吗？这婚姻，真就和金钱搅得这么紧密吗？她满脑子想着，钱……钱……钱，赶紧给娃筹备结婚的彩礼钱，不然怀了孙子，我可咋向人家娘家交代啊？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媒人三叔家。
院子门，屋里门敞开着，芳珍进门，看到三叔此刻嘴角仍然粘着半根烟，手捧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芳珍边喊三叔，边说：“你老真消闲。”三叔很不情愿地放下书，拿掉嘴唇上的烟，慢悠悠弹了烟灰，开口问：“钱有着落了？”芳珍一脸苦相地说：“我去哪里借呀？”“那你来干啥？”三叔满脸不悦地说。芳珍说：“我就是来问问，你去和亲家商量没？”三叔将他的目光继续回到书本上，漫不经心地说：“去了，没得商量，就12万，少一分都不行。”
芳珍半天愣在原地不说话。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三叔抬眼看看芳珍说：“你不要来找我，我又变不出钱来，你得快些筹钱。”芳珍无奈说：“我真是筹不下才来找你去说的呀。”三叔将书放下问：“那你现在能拿多少？”芳珍怯怯地说：“满打满算才两万。”三叔又重新拿起他的书，半天不语。芳珍往他身边凑凑，恳求道：“叔啊，你去给亲家再说说，就66000行吗，六六大顺，图个吉利。”三叔又放下他的书，有点儿激动地说：“你以为这是在赶集，卖咱地里种的白菜萝卜吗？照半砍价，我不好意思去跟人家说。”稍后，又慢条斯理地说：“不然你再托别人吧，我对这活真不在行，当初就说自己不行，你非说行。”芳珍急了，说：“叔啊，你可不能撂挑子啊，你看咱这村里，有点本事的全出去了，剩下老的老，憨的憨，让我去找谁呢？”听完这话，三叔努力睁着厚眼皮，看着芳珍说：“听你这话，我只比那老的憨的强那么一点点？”芳珍急忙摆手说：“叔啊，你可比他们强多了，既不老也不憨，还识文攥字，明白事理。”三叔摆摆手说：“行啦，行啦，你不要给我戴高帽，快回去筹钱去，就你说的66000，说啥我也开不了口。”
四
夜幕笼罩着村庄，偶尔有狗的叫声传到芳珍耳朵里，冲击一下她满腹的心思。村子里好宁静，原来热闹的巷道，现在静得出奇，白天也很少看到三五成群的壮年人，他们大都去了城里，打工挣钱。一想到挣钱，芳珍又愁上心头，她思量着也出去打工，给儿子挣彩礼钱。可是，这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呀。原定下上冻前给小儿子办事，谁知这俩娃在一起丝丝连连好几年了，要结婚了，娘家要这么多。三叔家这一趟，不但没减轻她的一点思想负担，还灭了她求媒人再协商此事的念头。人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这到山前了，路在哪里？该从何处借到这12万呢？
推开家门，男人正在那台老式的电视机前，不时开怀大笑。她一肚子的气无处可撒，正好脚下碰到一个小塑料凳，便用力踢去，凳子撞到墙上又弹回来，发出震耳的破碎声。男人收起他的大笑，一脸难看，说：“去哪里了？发这邪火。”芳珍气不打一处来说：“去哪里了？去省城找李成了，找他给你儿子筹彩礼钱去了。”听到这里，男人反倒哼一声笑，说：“小心眼，我就说了那么一句闲话，你还记上仇了。我不拦着你，想跟他借就借吧，咱只是借，有了就还，又不是要，怕啥，我想通了。”芳珍怒说：“你想通了，我想不通，别扯这些陈年旧账，赶紧睡觉，明天大早去赶集卖棉花。”男人边盯着电视，边说：“那能卖多少钱？”“卖多少是多少。”芳珍说着，伸手关掉男人正看到兴头的电视。
第二天清早，芳珍和男人，将三大包新压好的棉花装在三轮车上。临出门她往小儿子住的东屋看了一眼，窗帘拉着，门紧关着。她摇头叹气上了三轮车。车子刚刚突突发动起来，她又跳了下来，折回去拿了把铁锹给男人说：“先开到葱地，出上两捆葱一起卖了。”
一条通往县里的乡村公路，人来车往，川流不息。芳珍坐在棉花包上，目光凝视前方的路面，道路两旁秋天的景色，与她无关。她满脑子在盘算着，一斤棉花能卖多少钱？一斤葱能卖多少钱？这一趟下来能给儿子的彩礼增添多少钱？她千思万想，精打细算，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从男人的三轮车上甩出十几米远。那一刻，芳珍天昏地暗，沉沉地停止了她的盘算，停止了她对钱的熬煎。
不知过了多久，芳珍清醒了，感觉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在病床上，随后，她知道了自己不仅断了三根肋骨，还断了她行走如风的右腿。芳珍歇斯底里，嚎啕大哭，直哭得精疲力竭，死去活来。然后她静静地望着病床对面的墙发呆，再然后她突然问男人：“谁把我从车上甩出去的？”男人说：“是一辆拉钢筋的货车，车开快了，为躲避前方迎面过来的客车，把咱们的小三轮给撞翻了。”说完，男人感慨一句：“你真命大，再往前不到一米，就是深沟，下去还有命吗？”芳珍艰难地把脸转过去说：“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随后她又问：“那拉钢筋的货车司机呢？跑了吗？”男人说：“没有，是他把咱俩送到医院。我无大碍，划破了几条口子？长几天就好了，可你……”男人说不下去。芳珍又问：“他把人送到医院就完事了吗？”男人说：“他这几天，天天来，说等你出院了，再谈赔钱的事。”
二条听到这里，芳珍双目放光，一脸兴奋，难以自抑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声音撞击着病房的四面墙壁，直笑得其它病人，都以为她断了肋骨和腿，痛苦疯了的声音。大笑后，芳珍用弱得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我儿子的彩礼有着落了……”
（责任编辑：张辉）
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图文编审：姚普俊 微信号： yqwyzf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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