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派和程派本质的不同在哪里?

梅兰芳所代表的正是理想化了的古典美,他追求并很好地达到了温柔敦厚的审美理想,中正平和是他表演上的最大特色。梅的风格雍容华贵,虽下至贩夫走卒,亦能习听,但就本质上而言,梅派是庙堂化的艺术,梅派唱腔集中体现了儒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审美理想。程砚秋的不同凡响之处在于,他颠覆了这种理想化的审美旨趣,其音乐不追求平和,而追求抗争,在和谐之中创造不和谐,怨慕之情盖过了温柔敦厚,以悲怆激愤之音,拨动人心中最柔弱的一根弦。程腔的每一个音,仿佛都是经过压抑以后才迸出,曲折幽远,哀婉感人。这种行腔特点,是很有忧患的意味在的。

对于敏感的心灵来说,生命是可怕与荒谬的。为了克服可怕,希腊人用艺术实现崇高,中国人则以艺术产生沉郁顿挫。沉郁顿挫是中国诗歌的最高境界,其美学精髓是力,是在苦难的承受中产生的坚韧的力,而这也正是程派表演艺术的精髓。曾有人在“通天教主”王瑶卿面前夸说陈德霖的演唱刚劲有力,王当即言道:“不然。程砚秋才是唱得刚刚的!”

程砚秋的演唱发之于悲愤,出之于幽怨,正是沉郁顿挫的风格保证了他唱腔的内在刚健。人们常说,“程派听不见的地方最好听!”程派的顿挫是京剧的任何一个其他流派都无法与之抗衡的。如果说梅派代表了儒家中正平和理想的极致,以“圆”为美,那么程砚秋则用唱腔承载了历史的忧患,所以,他的唱腔中难有平和与欢快,而多的是幽咽与悲怆。

我们对比一下程砚秋与梅兰芳身边的文人,他们之间的分野会更加明晰。对程砚秋帮助最大的文人,早期是罗瘿公,后来则是金仲荪,还有陈叔通。他们都是政坛失意而满腔悲愤之情只能寄托在红氍毹之上的士大夫,他们的身上都有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中国传统士人的特性。关注时艰民瘼,对于历史有着沉重的忧患感,是他们共同的特征。而梅党中冯耿光是银行家,齐如山是一位不问政治的严肃的学者,李释湛等人则多是“名流”,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士”。这种小圈子的分别,实则即是二人在气质上的分别,也是他们分别承载的文化传统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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