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创因何新(下)
如何创,因何新
(下)
南不矜
认知角度多变,生命意识恒新。
再来看“个体生命意识”,这同样是一个被普遍误解的概念,如有人认为它等同于敏感而激烈的情绪,作品中也刻意表现出一种亢奋暴躁的气质。还有人干脆将它看作赤裸裸的本能欲望,诗中充斥着露骨而低俗的描写。诚然,这些同样是生命意识的体现方式,但绝对不是最为精粹的方式。当代人对自我的感受和认知,较之古人,已经有很大的不同。而科学和哲学的进步,更使得诗人拥有了洞察自我的全新工具。例如,从生物学的微观角度着眼,人的存在状态并非静止和恒常的,而是一个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细胞集合体。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一个人乃至整个世界,都是由无穷无尽的原子构成的,在此层面上,万事万物并无分别。上述古人无从理解的事实,恰恰是一片未经开拓的诗意天地,这就为创新提供了可能。
即如《饮酒》:
万我同哀逐,一我独辟开。命我绝言我,昭我以冗怀。时轮旋方朽,诸我复自乖。弥我天地体,一切互泊栖。栖我者抟我,抟者倏为泥。泥我者语我,片语溺永谐。故我能迷我,我固使我迷。恒我我成坏,向我我径回。
整首诗大胆而新奇,既有鲜明的思辨色彩,又没有脱离具体而微的感受,是一首关于自我存在的狂想曲。开头以“一我独辟开”作为宣言,表达了以创造为至上圭臬的决心。而在“弥我天地体,一切互泊栖”中,诗人与外在世界完全取消了分别,获得了精神上的无限自由。“故我能迷我,我故使我迷”意味着返归于生命那神秘纯粹,不可描述的最初状态。“恒我我成坏,向我我径回”则将诗人描述为一种无从指向,更不可限制的永恒运动体。通篇有生动的感官描写,也体现出存在主义的哲学理念,同样融入了道家思想乃至佛教典故,并借鉴了陶渊明《形影神》一诗的写法,将个体存在与时间运动,生命感知与文化传统熔铸为一,堪称力作。
勿以韵律为缚,创成节律自佳。
最后不妨谈谈诗词在声韵和格律方面的创新问题。长期以来,用平水韵还是用新韵,尊重格律还是废除格律,一直是当代诗坛聚讼不已的话题,相关的文章浩如烟海,大多仍囿于皮相,难中肯綮。要言之,用韵和格律都只是有效的创作手法,而非诗词的必然要求。韵的本质,是在诗中的固定位置反复运用相同或相近的读音,在听觉层面上实现强化,用最为简洁高效的方式形成旋律。而格律的作用,则是利用音高,平仄交替行进,在诗歌内形成整齐的节奏。其目的,都是为了帮助诗人快速创作出富有节律美感的作品。
然而,可以成就节律之美的手法,绝不仅限于这两种。举凡句式、语气甚至意象本身,同样是重要的音乐性元素。即举稼轩三阕《浣溪沙》中的词句为例:
歌欲颦时还浅笑,醉逢笑处却轻颦。
《浣溪沙·赠子文侍人名笑笑》
孤竹君穷犹抱节,赤松子嫩已生须。主人相爱肯留无。
《浣溪沙·种松竹未成》
笔墨今宵光有艳,管弦从此悄无言。主人席次两眉轩。
《浣溪沙》
倘若诗词的节奏,是全由格律来决定的。那么三阕《浣溪沙》的平仄要求完全一致,节奏感理应是一个模样。但读一读作品,其一反复运用颦、笑二字,错落有致,颠倒回环;其二使用了3-1-3式的句式,爽朗鲜明,生动跳脱;其三的对句为2-2-3结构,平缓从容,余音无限。可谓各具特色,绝无雷同。说明格律只是形成节奏的常规方法,而非唯一方法。同样,一唱三叹的《周颂·清庙》,相和而歌的汉乐府《江南》,本不押韵,而其旋律美听之处,并不下于任何一篇格律诗词。这也就意味着一个事实——诗词的格律和韵,是为初学者所设的方便。未臻圆熟便草率地抛弃,甚至随意加上创新之名,只会显得浮躁浅陋。但倘若作者原本 就拥有高超的艺术技巧,或者怀有严肃的文学自觉,谙律而不泥于律,创作出来的诗词节奏鲜明,声调宛转。那么无论声韵还是平仄,都不会变成诗人的束缚性要求。
逢初雪,作诗以记
南不矜
月圆如绒球,光羽满桌案。
银河有儿童,骑鹅相往返。
溅起白浪花,摇漾水珠串。
待我相诘时,遥遥露笑脸。
我欲推窗时,似有人呵唤。
轻唱摇篮曲,催我闭双眼。
梦中凉萤火,飞舞如雪片。
呼来满衣裳,俟彼儿童羡。
铃声脆且亮,同学匆匆返。
与子前后行,灯下单车缓。
澄明夜色中,路过鲜花店。
玫瑰红欲滴,隔窗隐约见。
路旁银树枝,时时飘流霰。
立于背风处,呵手相取暖。
冻雀偶啁啾,星月何熠灿。
揽子同静听,光阴之流转。
小街数堆雪,路灯微黄昏。
飘光声飒飒,疑是夜之琴。
俯视我身影,亦一同路人。
踏地清脆响,微笑和其音。
四周飘淡雾,宛如玻璃门。
冰凉吸入腑,气味极香新。
停车院墙外,仰首数星辰。
天河浮湛月,一丸流水银。
纷扬雪绒花,洁白众精灵。
深夜齐合唱,渺茫其歌声。
我住高楼里,如沐清寒风。
起视灯火街,交错成紫藤。
大厦转陀螺,系以金色绳。
绳尾拴圆月,叩之音泠泠。
雪光滑如镜,月光平如冰。
其上往来人,宛在天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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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 | 风高高 主编 | 张驰
本期选稿 | 姚育萍
本期排版 | 封丽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