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美社:李宗盛《新写的旧歌》赏析
(建议耳机收听)
实不相瞒,第一次我甚至下意识的都没把这首歌听完,而且还为此胡乱地找着借口:
“看来老李是真老了,也开始写一些随性的歌了,既不合辙,也不押韵,还总不在拍子上。整首曲子不像是在唱,倒是一直在说……”
直到后来一天,我拼命在网上搜这首《写给父亲的歌》,——却最终无功而返。因为这首写给父亲的歌叫做《新写的旧歌》……
我有边听、边抄歌词的习惯。通篇下来,你猜,这首歌的歌词有多少字?
683个字,曲长6分18秒。此前,他给剑青写的那首《匆匆》也不过513个字。我没做过统计,莫非这是歌词字数最多的一首歌了么?反正够长的。此前的歌曲从上世纪90年代的一首四、五分钟,逐渐发展到现在的一首三分多钟,越来越短。而老李则是越来越逆流而上、卓尔不群,索性这次来了个六分多钟,——该说的,不该说的,忘记说的,来不及说的,一次唱他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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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母亲”做引子,老李终于还是拐了个弯儿,没那么直白。
“遗憾,我从未将他写进我的歌……”这种逃避与不敢面对,或许是很多男人所共有的。
“……也活到容易落泪的岁了”老李六十一了,我也三十九了,加起来正好一百。
“当徒劳人世纠葛,兑现成风霜皱褶,——爸,我想你了……”这一大段下来,至此才点题。难怪我第一次就没听太明白这首歌是在唱什么,——毕竟那次也没听完么。
费了这么大劲,总算说出来口,想必老李内心也是挣扎过的。而且,他把此前人生一途定性为了“ 徒劳人世纠葛”,换来的却是“风霜皱褶”,——也难怪,“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啊。
“像个终于灵验的咒语……”是什么咒语呢?让我们继续看……
“我知道他肯定得意,只是等不到机会,当面跟我提……”他如此笃定,嫣然那也是一种幸福吧……
“两个男人,极有可能终其一生只是长得像而已……”啊,扎心啦……
“我只顾卑微地喘息,甚至没有陪他——失去呼吸……”在这儿,老李一定是纠结过的,他没有用人们习惯的“停止呼吸”,因为那个词,——太疼了……。
“等到好像终于活明白了,已来不及……”是啊,人生有太多的错过,不只是爱情、友情,还有父子之情,——这对很特殊的两个人……
“怎么把人心搅得,让沧桑的男人拿酒当水喝……”难怪这首歌听着像酒话,连说带唱,也没个拍子。但是酒话不是醉话,人还清醒,正好把那些平日里不好讲,或讲不出的话,一股脑全统统倒出来吧……
“怎么就这么巧了,知道谁藏好的心还有个缺角呢……”这是老李藏好的父亲的那颗心,——这次正好把角补上吧。
“有一天当我乘风去见你……”老李开始思考死亡了……
“爸,请你从此安心,待在我的歌~~”这,其实是一首挽歌,一首早该写了的挽歌。老李也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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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我们误会了很多事情,比如张雨生的那首《大海》,你一直是在当情歌来听,而其实那是雨声为纪念早亡的妹妹而写的歌;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你可能也当做那是在对心上人的倾诉,而事实则是苏轼在思念兄弟;朱自清的《背影》你以为是在歌颂父爱么?错啦!那也是在讲一个人子与自己的父亲讲和,——跟老李一样。朱自清的父亲自小对他都是很严苛的,——直到这次送别时买了橘子。
全曲老李口语独白化的处理有八处,如“爸,我想你了……”、“他不等你……”、“爸,请你从此安心……”
这样的处理,既突出了亦唱亦说的独特曲式风格外,也强化了曲中那些特别的转折与重音处。你可以说这是讨巧,把那些不好安排在曲调中的转折、重音直接用口语表达,既克服了编曲的难度,也让听众更容易判断哪里是“点”。所以与其说是讨巧,更不如说是功力。
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在一个酒吧幽暗的小舞台上,一束追光打到怀抱一把“李牌”吉他的老李身上。他幽幽地唱着,“爸,我想你了……”还不时从面前的吧凳上拿起一杯黑牌Whiskey,——对,是Whiskey,一个老男人的情感,啤酒显然是抚慰不了的,二锅头又太过刺激且缺乏韵致,Brandy的香醇甘甜又跟这个调调不太契合,所以只能是Whiskey。
台下,人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各自喧哗。但不论他们听到了哪句,听进了多少,——我保证,他们今晚脑海中会一直萦绕着这首《新写的旧歌》,回响着那句“有幸运的成为知己,有不幸的只能是甲乙……”
似乎这首歌是要给“父子关系”这个亘古命题一种温情而释怀的解答,有别于弗洛伊德的矛盾与对立。
不同于老李,我的家父尚在。但“说真的,……爸,我想你了……”
我是空山,这里是空山茶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