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物语

花 草 物 语

去年冬上买了几盆墨兰,赶在春节前都开了花,那股幽香沁人心脾,直到过了正月,花柱才渐枯萎。父母家的那一盆,今冬还是郁郁葱葱,自家的几盆却已香消玉殒。倒是绿萝都生发得较为可观,在冷寂的冬日绽放着无限生机。
自忖也算半个爱花人吧,却没钻研过艺花之道。同是粗心大意的对待,却导致两种结果,有的花草自强得很,长势喜人,而有的则蔫头耷脑毫无精神。这就是我的失误了,譬如中医,全不懂望闻问切,一概老方子抓药,那后果可想而知了。
不大的阳台上,搭了一个简陋的花架,养着二十几盆植物,大多不开花。有的也叫不上名来,买的时候也问过卖花人,过后就忘了,也咨询过如何管理,也不遵循。不清楚名字实在没有妨碍,它们都是该咋长咋长,有的甚至超乎想象。其中一株来路较远,十余年前从南国一座野山上“盗”来的,拍了图片请教几个花匠也都不认识。木本,枝干光滑,有稀疏的棘针,春夏开黄花,花香清淡,现在已有差不多八九十公分高了。当时几个人行进在一片密林中,在一棵参天古木的根脚下,它在一片杂草中,枝头开着疏淡的几朵小花,一眼便觉喜欢。用带着的一把小刀从山土中挖出来,把根部泥土润湿用方便袋结系好,再整株装入一个结实的方便袋中。在登山包中睡了四五天,才跟我回到千公里外的鲁北,移植到一个紫砂盆中。它的生命力实在是旺盛,缓了半个月苗就适应了新环境。开始担心南橘北枳,在第二年它开出十几朵花来,感觉比在它的故乡活得还要开心。这棵生命力、适应力强大的不知名植株,就像闯关东的那一辈人,从齐鲁大地远徙冰天雪地,同样繁衍生息。
祖父居住的宅院因为那几丛花开碗口大的各色菊花,让这个普通农家院显得另有一番雅趣和韵致。七八十年代的乡村,漫坡的野花野草人们尚且无暇一顾,庭院中种植花花草草的就更是极少,何况季节性那么强的菊花呢!然而,叔父每年都要亲自种下几株菊花,虽非名贵品种,却在萧杀的深秋生长得极为茂盛,繁花满枝,令那穿过菊丛的萧瑟秋风也有了几分清芬。
那时我正是讨人厌的年龄。带着几个玩伴观赏过祖父的菊花后,就折了一支送给一个刚被大人训斥过抹着眼泪的小女孩,女孩一下笑了,那双大眼睛里还泛着泪花。我自然免不了受责罚,将功折罪的做法就是帮祖父扫院子,再去大湾里提了水回来浇灌院子里的花草和石榴树。我对那棵石榴树很失望,三年了都还没长出一个石榴,只在每年五月间开出几朵红花来,还都是谎花。
“它又不结果,还管它做啥!”不禁牢骚两句。
“这世上,任何事物都有个时辰呢,等着就好。”祖父这么说着。
再转过年来,石榴树蹿高了一大截,榴花如火,花落后,就可见几十个小骨朵。秋后果然收获了一竹筐石榴,祖父把并蒂连枝的几对用短绳系了,挂在居室的墙壁高处。我捡一个咧嘴笑的大个石榴,掰开,那红色的籽粒玛瑙般璀璨悦目,吃一粒,酸中带甜,甜中带酸,跟以前吃过的完全不同。问祖父石榴树是什么品种,才明白,就是最普通的一酸一甜种在一起,因了蜜蜂蝴蝶或是风,就串了花粉,那果实的味道就是酸酸甜甜的了,我从没注意到这是两棵树呢。相较石榴树,祖父院子中的其他如枸杞树、花椒树的地位在我心目中要低得多。
我搬新家时,叔父曾送给我两盆菊花,那花陆陆续续开到腊月。叔父家中也是各色菊花居多,客厅、阳台、餐厅、楼道的角落都是,侍弄它们是需要一些精力和耐心的。叔父并不觉得辛劳,下课后就拿起工具或松土或修剪或捉虫或喷淋,其乐陶陶然。他还抄写了一份《艺菊管理》夹在常读的书页中,算得上是个真正的爱菊人吧!
这个十月一,叔父离开我们九年半了。我去花店,卖花的店主说花材不同支数不同寓意也不同,管它什么,把各样菊花包一大束。下午的陵园,人很少。天空也是阴沉昏暗,冷飕飕的,就似来给亲人送寒衣的人们的心情。把花束放置墓前,心中默语着,一个敦厚的长者,一个谦谦君子的形象就现在眼前了。
生产责任制后,家里分到九亩多地,母亲一下就有了用武之地,不知疲劳地精心地侍弄着地里的各样庄稼。小麦玉米是每年的主要粮食作物,芝麻、谷子、高粱、大豆、棉花每年也要种一些。责任制的第二年就是一个丰收年,我也切身体会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劳作艰辛。那时父亲还在外地教书,母亲带着姐姐和我就成了劳动的主力,我也许有务农的天赋,各样活计都很快上手。地邻是个老先生,捋着稀疏的山羊胡对锄地的我颔首,“还真有个样儿!”我并不认为那是夸赞我。母亲种地,村人们形容那就是绣花。地里杂草不生,地界上的菜草也拔除得干干净净。“人勤地不懒”“人误地一时, 地误人一年”,就是从不识字的母亲口中听来的。
那几分地的棉花最占人,从下种、分蘖、打叉、闷顶,期间打药捉虫松土浇水施肥,直到棉桃开出雪白的花来,母亲都是在一种欣快的愉悦中劳作着。
问过母亲为啥把棉花叫做“娘花”,“为啥呢,俺也说不上来,祖祖辈辈都这么叫嘛。”
棉株花开乳白色,开花后不久转成深红色然后凋谢,留下绿色小型的蒴果,称为棉铃。棉铃内有棉籽,棉籽上的茸毛从棉籽表皮长出,塞满棉铃内部,棉铃成熟时裂开,露出柔软的纤维,纤维白色或白中带黄,弓坊脱籽弹过就成了可做棉被棉袄大氅的棉絮。那几个月中,母亲那么柔情地看着每一株棉花,全然不顾我种在破瓦盆脸盆中花草,对待我们姐弟几个也失去了耐心。
“娘花卖了钱,给你们都买个新书包,过年扯布做身新衣裳。”
“都好好念书,上了高中大学,就给你们絮一床厚实的纯棉被子。”
那年的棉花确也丰收并且也卖了个好价钱,祖父的被子换成新棉花的,父母的被子还是旧棉絮,只是重新弹了弹。“娘花”俗称的由来大概是因为它跟娘一样的能给儿女温暖的呵护吧。母亲曾选用最好的棉花弹了,给他的长孙做了几套棉裤棉袄几双棉鞋,盘腿坐在炕头,一针一线细密地缝着,阳光透进窗子,蓬松的棉絮也散发出草木的清香,温暖了那个长长的冬日。母亲病后,也就做不成针线活,收藏在大衣橱顶的一包袱好棉絮还在,她的孙辈早已不穿手工缝制的衣物了。
我深信,母亲对花草的认识绝对深刻并且在幼年就熟悉,我那古道热肠颇有古风的外祖父也是一个颇有雅好的人,不大的院落种了各种的花草。五六岁的我第一次看到兰花就是在外祖家,正月初二去拜年,进到堂屋就能闻到一缕清幽的香气。祖父和外祖父的院落哪怕种满了花草,也比不上母亲的花园。母亲把整片的田地当做了她的花园,那是她勤劳稼穑的王国,她挥锄舞镐的战场,花园中花草树木的品类都是最实惠的。“虚头巴脑儿的,不是庄户人家的营生。”
居住楼房,对于养植花草十分不宜,光照通风倒也好,就是不接地气。一盆盆的买来时都青翠欲滴,一段时间后都面黄肌瘦,实在于心不忍。清明节后,就一盆盆的搬到楼下的花砖上,几场雨后,都起死回生焕发出勃勃生机。每天从外面回来,不急着上楼,就凑近那一片看着,哪一盆从根部蘖生出新株,哪一株生出花苞。依着个人的意象把疯长的枝条也做一番修剪,刚修剪完后,就像一个人“理发三天丑”,随后就一天一个样貌。待到深秋,再一盆盆的搬回楼上,大半年的雨露滋润,植株都有长大,也重了不少,有几盆的根须从盆底的排水孔钻出深入地砖的缝隙,用力才扯断。望着偌大的一片,感觉楼上放不下,余下几盆抗冻的就想晚些天再搬,不想在一天夜里就失踪了。我婉谢了物业代查监控的好意,那也好,“君子窃书不算偷”,窃花者当然也算不得偷,那花开在谁家都是芬芳的,这也算的这几盆花木的归宿。
陪伴我时间最长的是一株非洲茉莉,算起来有二十三年了。小店开业时友人送来两盆,随后送人一盆,就把这盆弄到家来。都说它花开白色喇叭状,花香浓郁,花期持久,养了两年后,也没见开花,两股枝杈还干枯掉一股,剪去枯枝,另一股枝杈歪歪斜斜实在没了样子,就从花盆中拔出来扔到楼东侧的一处满是瓦砾碎砖的杂草丛中,再也不去关心它。大约几个月后,偶然去那块地看一下,眼前一亮,被遗弃的那株茉莉已是大变样。那股歪斜枝杈变得顺直也粗了不少,剪去枯枝后的刀口也快要被新生的皮质覆盖,叶片肥厚绿意盎然,最令人吃惊的是开出几朵花来,还有几个含苞待放的花蕾,也果如人说的花香四溢。丑小鸭变身白天鹅的一幕就发生在眼前,不得不叹服世间万物的神奇生命力,树高自直,自然界的草木花卉也是一心向善的,总要长成自己内心渴望的样子,总要把最美的一面奉献出来。这株茉莉还在陪着我,很是有了样子,树冠直径超过了一米,每年楼上楼下的搬动,一百多斤的总重对我也是一项体能的考验。
通过台湾的茶业公益人士抱拙先生结识了云南临沧的茶人李文然老师,看他每天漫山遍野的穿行在茶山中寻找古树茶,看他采茶制茶,就想试种一下,看看云南的茶能不能在鲁北生根发芽。李老师寄来几十颗茶籽,粒粒圆浑饱满,都是精心挑选的。按照指点种在阳台一个高五十公分直径六十公分的特大型花盆中,在期待中过了一个月,还不见动静,扒开土层,那茶籽还在沉睡呢。看来,家乡的水土和环境气候十分不宜。那个大花盆还在闲置着,也许不定什么时候,那茶籽就苏醒过来呢。
也曾单车骑行四十多公里拜访过本县的“葫芦大王”,将他送我的几株幼苗小心翼翼地移植到几个盆中,眼看着成活生出新叶。就用细竹竿架起了花架,想到过些时日,那葫芦的藤蔓爬满花架,在绿意盎然密实的叶子间,垂下一个个小葫芦,轻轻摇动着。葫芦架下,一个小矮几,拿本闲书,泡壶粗茶,岂不惬意得很。七月,阳台的温度午后最高可达四十多度,于是就大量的浇水,却因沤烂了根,眼看就要成了气候的葫芦都萎蔫死去。
经此两事,再也不做培幼之功课。
曾在网上见过这么一个问答——
“喜欢和爱有什么不同?”
“喜欢的就想占有,而爱的会去成全。就比如人对花的态度,喜欢的会去采摘,爱的会去浇水……”
是呢,譬如一株野花,你采回家,也只能一个人欣赏,你不去采伐,整个的花海都是你的。
大概每个人家都有几盆花草的吧,无论贵贱,围绕着它们也一定有一些可与人言的故事。
美食、垂钓、翰墨、徒步……人们所好不同,钟情花花草草,不过是一个人的性情,总比酗酒赌牌好得多。

(摄影  旅游)

作者简介:马士明,七零后,无棣县人。滨州市作协会员,爱好阅读和驴行,尝试用笔记录所见所闻所思和凡俗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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