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碗茶里说天地,池中船上滚烫心
上卷 第四十回 第五节:
【原文】
紫鹃早打起湘帘,贾母等进来坐下.林黛玉亲自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茶来奉与贾母.王夫人道:“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林黛玉听说,便命丫头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张椅子挪到下首,请王夫人坐了.刘姥姥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刘姥姥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象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贾母因问:“宝玉怎么不见?"众丫头们答说:“在池子里舡上呢。”贾母道:“谁又预备下舡了?"李纨忙回说:“才开楼拿几,我恐怕老太太高兴,就预备下了。”贾母听了方欲说话时,有人回说:“姨太太来了。”贾母等刚站起来,只见薛姨妈早进来了,一面归坐,笑道:“今儿老太太高兴,这早晚就来了。”贾母笑道:“我才说来迟了的要罚他,不想姨太太就来迟了。”
【端木持易见解】
贾母带着刘姥姥,为何首站选择潇湘馆呢?
这是个极大的问题。
照理说,大观园里最应该作为刘姥姥首选参观之地的,应该是宝玉的怡红院,对不对?刘姥姥“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就推定说,“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她那里来的自信?
这真不能怪刘姥姥超级自信,因为按惯例,女子是不看书的;而且按惯例,贾母必然先安排最尊贵的宝玉给她看,毕竟“男尊女卑”嘛。
可惜,这只是贾母外孙女的屋子。那内孙子呢?“在池子里舡上呢”。
本来贾母吧,想让刘姥姥看看,贾家是书香门第,子女一定爱学习,好读书,求上进。结果呢?反倒是外姓的女娃娃爱学习,好读书,求上进。自己的内孙子,却不在屋里,这丢人就丢大了。贾母气的很,质问“谁又预备下舡了?”李纨拍马屁,恐怕贾母“高兴”,这一下,她高兴个锤子。恐怕不高兴了。听了李纨的解释,“方欲说话”时,薛姨妈来了,你猜贾母欲说什么呢?
诸位,这叫不说之说,实际上,她无话可说。所以作者才没让她把话说出来。能说什么呢?早已经气的无话可说了。
薛姨妈来了,开头就是“今儿老太太高兴,这早晚就来了”。这对于贾母来说,真是又扎心又打脸的,因为的确今天很高兴,早早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自己打脸了。现在薛姨妈又来揭伤疤,打老脸,弄得内心针扎的贾母,不得不苦笑着说“我才说来迟了的要罚他,不想姨太太就来迟了。”这意思就是,来迟了就别来了,来了给我添堵,什么玩意儿啊!
这一切都怪谁呢?恐怕下人们,譬如鸳鸯,早已经恨死刘姥姥了,都怪她瞎问的这个问题,你管这屋子是谁的干什么呢?让你看你就看,就得了。话多问一句,人家答不答,都已经不是滋味儿了。这也为后面鸳鸯戏弄刘姥姥埋下了伏笔。一般人你看不出吧?
扯了半天,不外乎还是“说嘴打嘴”,揭露大观园的內瓤,于谈笑风生中,将大观园的没落不露声色的告诉了诸位。你们品出来了吗?
品不出来也不要紧,下面我们一起品品茶。
我们中国人喜欢比拟,喜欢隐喻,不喜欢直说。比如盖碗茶,所谓“盖碗茶”,包括茶盖、茶碗、茶船三部分,故称盖碗或三炮台。茶船,又叫茶舟,即承受茶碗的茶托子。相传是唐德宗建中年间(780-783)由西川节度使崔宁之女在成都发明的。因为原来的茶杯没有衬底,常常烫着手指,于是崔宁之女就巧思发明了木盘子来承托茶杯。盖碗茶,又称“三才碗”,盖为天、托为地、碗为人。
舟上之碗,犹如船上之人。可惜啊,人才被天盖地托,夹在中间。天地就这么大,难受不?
林黛玉亲奉盖碗茶,我想,大约是暗喻她是一个烫手的人;王夫人就不喝她的茶,太烫了,喝了她的茶,不就等于接受她了吗?薛姨妈为何也匆匆而来?还不是盯着看会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儿?自己女儿的终生大事,那是一点也不能马虎放松啊!宝玉为何不进这潇湘馆而跑到池子的船上?池中托着船,船上站着宝玉,天上盖下来,不也是盖碗茶的象征吗?宝玉不也是很烫吗?宝玉和黛玉,两个滚烫的人,滚烫的心,哎,谁能托得起?谁能把他们托到一起?黛玉的小茶盘子,好像不够大啊!大观园的池子,好像也不够大啊!贾母的盘子够不够大呢?好像也差点儿啊!
人啊,你们看,黛玉只能常坐窗下咫尺之地;宝玉也只能立于池子里的船上;天地那么大,却托不起两颗相爱的心。这是什么天?这是什么地?要这天何用?要这地何用?
你王夫人既然不喝这茶,不接这茬,那好吧,“林黛玉听说,便命丫头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张椅子挪到下首,请王夫人坐了”。我还不亲自伺候了。你自己下面随便坐吧!也尝尝我窗下独坐的孤苦,难道你忍心我黛玉就这样重复你的人生,孤独终老吗?
后面这些揣测,你们觉得我是胡说八道呢?还是有滋有味呢?
随你们怎么想,反正,据说喝盖碗茶时,“茶盖放在碗内,若要茶汤浓些,可用茶盖在水面轻轻刮一刮,使整碗茶水上下翻转,轻刮则淡,重刮则浓,是其妙也”。这是不是告诉诸位,“有翻天的觉悟”,“能使天地翻覆”,才能尽得盖碗茶的真精髓啊?
这碗茶,真值得好好品品,你品,你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