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事 || 张道辉
作者:张道辉
千里运河,源源流长,流过岁月,流过风雨,流过沧桑,流过世纪。微风吹过,河面上会泛起一圈一圈细细密密的波纹,像开心的人脸上舒展的笑意。刮风下雨的天气里,河面上也会电闪雷鸣,波涛汹涌。就像我们的人生,不会总是波澜不惊,总会有些坎坎坷坷,起起伏伏。
80年代在淮安,5000多人的企业应该算是有影响有实力的企业,我所供职的运河航运就是这样的一个国有水运企业,在全省航运格局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从1983年到2002年的十九年间,我的青春和热血都奉献在那里。
工间操
迎着清晨的缕缕阳光,上班人的自行车大军潮水一样涌入公司机关大院,办公大楼的人气立马涌动起来,最忙是锅炉房,人们排着队,拎着暖水瓶打开水,说说笑笑,轻松活跃。办公室其他的人拖地的拖地,抹桌子的抹桌子,然后坐下来静心办公。到九点半,就是做工间操的时候了,正好上班忙碌两个小时,坐的时间长了,免不了腰酸背痛,就想伸展一下身体。大楼的广播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运动员进行曲,各个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地来到办公楼前的广场上,人员布局大体是这样的,第一排是公司领导,第二排是科长等中层干部,第三排是男办事员,第四排是女办事员,最后一排是年轻的女办事员。待人员队伍排定以后,广播里就会响起耳熟能详的那个男播音员清脆嘹亮的声音:“第x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第一排公司领导往往做得最认真,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不苛言笑。最后一排的年轻女办事员做得最不认真,也是她们躲在最后一排的原因,反正做不好也没有人看到,可以偷懒,简单比划比划。因为广播体操如果每个动作都能做到位是很累人的,一套广播做操做下来,大脑补充氧气,真的能达到神清气爽、舒展筋骨的效果。可惜这一优良传统没有得到传承,也许除了学生,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有人做广播体操了。其实现代人都伏在电脑前,或沉湎于手机,虽物质条件极大地丰富了,可是体质却大不如前,宁愿花钱进健身房,各种富贵病、老年病层出不穷,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活法,做不做广播体操也无所谓利弊,作为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好怀念以前九点半下楼做广播体操的日子。
小浴室
过去企业都承担了不少社会职能,尤其是上规模的国有企业,简直就是“五脏齐全”的小社会,职工学校、卫生所、幼儿园、招待所、浴室。越是大的企业越是大而全,职工也以这些福利为荣。就洗浴来说,过去社会上洗浴场所少。家庭里曾流行浴帐,就是塑料布罩在浴盆上来保温,由于空间小,空气稀薄,实在闷人,喘不上气来,反正我是非常不喜欢。单位的小浴室先是周末开放一次,后改为每周开放两次,或者某天只开放男职工洗浴,某天只开放女职工洗浴。尤其是周末,过去是星期六单休,职工下班回家把家里行动不便的老人、放学的孩子接到单位来洗澡,浴室常常要延时到八九点钟。小浴室不大,浴池也就十几个平方,浴池边的墙上有一排淋浴冲洗用的八九个“莲蓬头”,外间有一排排放衣服的柜子,柜子中间有一溜硬板凳,设施非常简单。有些工作量不饱满的员工会提前偷偷溜出来洗澡,虽然我有时候也会嫌小浴室有一股味道,但是图个方便。我常常是下了班人少时去洗澡,不至于摩肩接踵,几个人赤条条的等一个“莲蓬头”的感觉非常不好。
单位有一位领导年轻时在吉林延边当兵,在当地找了媳妇成的家,因中年得子,儿子长得白白胖胖,且高且壮,自然视若珍宝,喜欢得不得了。转业安置在我们单位后,母子两人随领导定居在淮安。东北人对淮安冬天的冷非常不习惯,常常脸上和手上都冻烂了。他媳妇特能说,话特别多,见谁都抱怨淮安冷,因为讲一口好听的普通话,所以也不讨人嫌。有一天周末浴室开放,领导让别人带他儿子去小浴室洗澡。半大的孩子调皮,兴奋地在浴池里玩水,上窜下跳,一不小心,翻出浴池摔出去了,后脑着地,当时孩子摔蒙了,也可能头摔稀晕,双眼紧闭,也不吱声,并有轻微呕吐现象。浴室里好多人就七手八脚地把孩子抬到外间板凳上。早有人报信给领导,可把领导吓坏了。待孩子稍有好转,就转移到领导的办公室。卫生所下班的医生急匆匆从家里赶来,仔仔细细地检查,大家眼睛都盯着医生的听诊器,大气也不敢出,屋里连一根针掉地下都能听见。医生初步检查后,不紧不慢、小心谨慎地说:“看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需要再进一步观察。”到底是孩子,缓过来后,像没事人一样,在走廊里跑来跑去,摁都摁不住。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都说好了好了,虚惊一场,没事就好。再转头看领导,竟然捂着脸乌乌泱泱地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平时那么严肃认真的领导像普通人一样性情流露,在场的人一时都不知所措。也许是后怕,也许是心疼罢了。
上世纪末,有一年《中国水运报》的总编马学俊来淮安采风,一路从武汉到南京,又辗转来到淮安,过去交通不是很发达,一路辛苦。可是见到我们这些从未谋面却耳熟能详的文友们,他还是很高兴。作为全国唯一一家专业报,从淮安水运的发达、运河航运雄厚的通讯员报道队伍以及与报纸的联系,言谈甚欢,意犹未尽。那天正好是星期五周末,招待晚餐就安排在公司食堂的小包间,我请一些同事作陪。同事们从浴室里陆陆续续来到餐厅,有女同事带老公,有男同事带家属,当然免不了带孩子。女同志个个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像出浴的美人,满屋子洗发水、化妆品的味道;男同志经水泡过了,个个满面红光,神清气爽。连大带小有十五六个人,把不大的小餐厅挤得水泄不通,吵吵闹闹。特别是一帮孩子吱吱喳喳,爬上爬下,完全没有了待客的礼仪,把一个招待晚餐搞成家庭聚会一样。家长们一再地向马总编致歉。马总编不但不恼,却似一个大家长,自己很少动筷子,一会儿抱抱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闹腾。算起来马总编也该七老八十的人了,祝愿马老在遥远的武汉颐养天年,幸福开心。
厅长来了
从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由于国家开放水运市场,个体船舶运输兴起,国有航运企业受个体运输的冲击慢慢衰微,企业负担重,船大难掉头,国有资本逐步退出国企,有时候不得不把折旧拿出来发工资,这是“寅吃卯粮”。尤其是春节前,年关难过年年过,当家人就发愁,几千职工的过节费、困难员工的补助都没着落,就向主管的交通厅发出求救,年前厅长就会来单位送温暖。
有一年冬天,天气出奇的冷,知道厅长要来,会议室早早地把空调温度打高高的。厅长带着交通厅机关的很多人浩浩荡荡地,车队进公司院子很壮观,让我们很激动。领导们鱼贯地进入会议室,随行的财务处长是个中年妇女,到底是省城来的,雍容大方,气质优雅,大冬天的穿得不多,而且身形保持得很好,尤其是脖子上扎一条鲜艳的丝巾,笑容可掬地从坤包里拿出一张支票,全场人的目光立即从她的仪态转到女处长手上那张小纸片上。当家的领导接过支票,忍不住低声惊呼:“啊!100万?”一时高兴得不知所措,再三地感谢厅领导,说着说着声音有点哽咽了,气氛一时有点尴尬。一旁的厅长轻描淡写地说:“刚才在来的路上,看见有人卖油端子,看着好有食欲哦!”(油端子是淮安街头路旁常见的一种油炸小吃,萝卜丝裹着面糊舀在漏勺里,放在油锅里炸成型,现在似乎少见了)。厅长这样一说,会议室里立即有人附合,赶快去买点呀。厅长立刻摆手坚决地说:“不必了,不必了,再说买来也冷了,不好吃了,对吧!”这位厅长早年曾下放过苏北,对苏北这片土地有感情。在他主政期间,对运河航运支持很大,企业在困难时候向交通厅申请的上千万的发展资金后来大多免除了。
第二年春节前亦如是,不同的是厅长下午要参加省政府的会议,不在淮安吃饭,上午从南京来,送了“温暖”就要马不停蹄地赶回南京,我们搞接待的人就犯了难,如何让厅长在路上“打个尖”(餐前吃点零食),牛奶、面包、饼干、八宝粥都不合适,都是冷的。经过与交通厅办公室的人商定,给厅长准备热乎的打炉烧饼在路上吃,既扛饿,又能得到厅长的认同。
厅长来的前一天,我们就去街上找个打烧饼的人,跟他说,我们包你一天炉子,打几个烧饼,给你200块钱。打烧饼的人可高兴了,这便宜讨大了。第二天早早就把炉子推来公司,和面、生炉子,做准备工作。专门派人上街去买了一个篮子和两条雪白的毛巾,用来装烧饼,一条毛巾垫着,一条毛巾盖着。并且叮嘱招待所所长,你只负责这事,到时候确保把热乎乎的烧饼送到厅长车上。万事俱备,只等厅长来。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了厅长的车队,指望他送温暖呢。领导非常亲民,再忙也要下基层亲临企业,体现着党的关怀和上级的温暖。在会议室,厅长照例要代表厅党组向全体职工表示慰问,说大家一年干下来辛苦了,客套话说了一大堆。由于厅长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讲了几句话便要告辞。大家热烈鼓掌,欢送厅长。一帮人拥着送到楼下,厅长挨个与领导班子成员握手,便上车走了。谁也没想起来烧饼的事。只看那招待所长拎着篮子,晃着肥胖的身躯,急匆匆地跑过来,因为办公楼与食堂隔着一道护栏,要跑六七十米的距离,从公司大门口绕进来,这时候大家才想起来这档事。招待所长说一直在等通知,怕早早拿过来冷了,就不能用内线电话通知一下吗?招待所长几十米路跑下来,七喘八哈的,急得直跺脚,脸上的汗缕缕地往下淌,怕挨批评。办公室主任就说烧饼打好了还不早早就送到车上,要等到厅长走时再送过来不就晚了吗?搞两岔了。接待无小事,精心策划的事情百密难免一疏,一宿二日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那些年那些事,无不打上时代的烙印,记录时代的脚步,有些事早已随风而逝,有的却留在我们的脑海里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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