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畅觉:寡妇桃花/讴歌人性之美,绝无黄色和暴力
寡妇桃花
刘畅觉
桃花的男人死了,桃花就成了寡妇。桃花成了寡妇,村里人仍称她桃花。
桃花有着桃花样灿烂的面容,未出嫁时常惹得十里八乡的小伙子睡不着觉。桃花去山里采蘑菇,就有许多小伙子也去山里采蘑菇,尽管采蘑菇不是小伙子该干的事。桃花去赶集,就有一群小伙子也去赶集,尽管有些人不需要去赶集。
那时山沟沟里没有电影,乡里人有了喜庆就放电影。在这闭塞的山沟里,只有看电影才是姑娘小伙子最愉快的事。十里八乡的姑娘小伙子趁着夜色聚在一起,他们的心思一点也不在电影上,全付给了嬉笑打闹和谈情说爱。桃花就是在看电影时认识了水生。水生读过初中,在山沟里算个文化人,整齐的中山装上衣口袋上别了支钢笔,远远地闪闪发光叫人羡慕。水生有一张文静而白皙的脸,只有读书人才有的脸。见过水生的姑娘回到家里就失眠。电影放的是《傲蕾伊兰》,除了影片中姑娘小伙子爱得死去活来的情景,其余的桃花什么也看不懂。桃花不时地向身边的杏花问这问那,杏花也一脸茫然。站在桃花身边的水生就主动给桃花讲北方的蒙古族和遥远的俄国。水生的话就像一股细细的清泉潺潺流过桃花的心间,给桃花一种无比清爽和甜蜜的感觉,尽管他俩彼此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回到家里,桃花就一夜失眠了。脑际浮游的不是傲蕾伊兰缠绵悱恻的爱情,而是水生的英俊和才气。
桃花盼着村里有人再放电影,盼得有点度日如年的烦躁。终于又有场电影了。桃花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丢下饭碗匆匆出门。她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穿来穿去,寻寻觅觅的想见一个人,连电影屏幕挂在什么方向也没在意。突然,斜斜的山坡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那是水生。桃花拉了拉衣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水生微笑着向她点点头,说,你也来了?桃花“嗯”了一声说,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水生说,这里地势高,看电影远点更好,不晃眼睛。水生俊气的脸在淡淡的月光下泛着白光,桃花瞧着瞧着脸就晕红起来,她听到自己的心在蹦蹦地跳。后来,桃花就嫁给了水生。
水生在村里当会计,桃花就成了众人羡慕的干部娘子。小两口郎才女貌,恩恩爱爱,桃花着实幸福了许久。水生是三代单传,有人说水生还是靠水生娘借种才生下来的。水生娘天天盼着桃花生下个“带把的”来传宗接代,可桃花偏偏一连生下三个小桃花,把水生娘气得瘫痪在床起不来了。乡政府给水生罚了款,还撤了水生的会计职务。水生望着床上的一滩稀泥似的老娘和三条小虫子似的幼女,失落感和惆怅感紧紧地缠绕着他,他狠狠地告别依然如花似玉的桃花,外出打工去了。才一个月,就传来水生在工地上出了事的消息。桃花去车站接到的是水生的骨灰盒。桃花当场就昏死过去。
村里有人说桃花命硬,克死了水生。有人说桃花太漂亮了,只有皇帝的命才消受得起,水生无福消受。也有人说桃花红颜命薄,命中注定没有丈夫。总之,寡妇桃花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比《三国》《水浒》更令人耐听。桃花没了男人,还拖着三个幼稚的女儿和一个病瘫的婆婆,还要侍弄水田坡地,粗活细活都一个人干。于是有好心人想给桃花再说个男人。桃花才30岁,且风姿不减当年。村里三四十岁歪瓜裂枣般的光棍一大溜,一个个都垂涎于桃花的风韵,却又都对桃花家中那一窝老老少少的口畏而却步,凭着几斤死力气去刨地,恐怕筋骨累断也糊不上这一窝口。有几个色胆包天的光棍对桃花动了邪念,不明媒正娶,玩玩解解饥渴总可以吧。一个个步着夜色去叩击桃花的窗棂,讨来的是桃花一顿恨恨的臭骂,只好夹起尾巴像狗样的逃离。结果,桃花依旧是寡妇桃花,桃花是一朵镜中的剌玫瑰,可望而不可及。
村里有个哑巴,22岁,壮实得像牛牯。哑巴3岁时一场大病便不会说话,但耳朵还行。哑巴父母双亡,他的真实名字早已为人们所忘却,人前人后大家都叫他哑巴。哑巴是个热心肠人,他见桃花忙里忙外可怜兮兮的,就常常不声不响去桃花地里帮着干活。桃花给哑巴送水递毛巾擦汗,哑巴嘴里就“嗬嗬”几声,满脸挂笑。干完活,哑巴头也不回地走了。
村里人说,哑巴看上桃花了。村里的老光棍们对哑巴有了恨恨的妒意,原来桃花喜欢嫩童子鸡。
桃花躺在月光粉粉的夜色里,身旁的三个小桃花正浓浓地睡得正香。桃花的脑海里闪着哑巴挥汗刨地的身影:哑巴的胸脯有两堆高高隆起的肌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是水生所没有的;手臂挥动呼呼风响,有一种征服女人的雄性力量;嘴边已冒出浅茸茸的胡须,那种青春的阳刚之气常会牵动桃花莫名的生理冲动。桃花不敢去看哑巴被汗水湿透的近乎显山露水的短裤衩下面,看了血就往脸上涌,内心的平静就有了撕破的裂痕。自己比哑巴大8岁,哑巴能看上自己么?可他看不上自己为什么总帮着自己干活?干活时不声不响规规矩矩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心思。这个哑巴,这个死哑巴,真叫人捉摸不透。桃花对哑巴有了牵肠挂肚的琢磨。
六月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毒毒的像一团火,地皮焦烤得冒出缕缕青烟。桃花朝正在翻地的哑巴喊,哑巴,歇歇汗吧!哑巴就乖乖地坐到树荫下。桃花解开胸襟前的钮扣,深深的乳沟就有意无意地显露出来。桃花伸手用手帕去擦哑巴胸膛上的汗珠,哑巴“嗬嗬”连声,眼里有种踩条蛇样的惊恐,哑巴的手指着桃花乳沟微露的胸脯。桃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你这个死哑巴,简直就是块木头!干完活,桃花把哑巴硬拖回家,给哑巴作了顿午饭。哑巴低着头风卷残云一阵,摔下碗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桃花杨柳扶风地倚在门口,目光如水,幽思无限。
桃花有点黑夜漫长也很寂寞的感觉。这个死哑巴臭哑巴木头哑巴,怎么一点也不开窍。你帮我干活图什么呀?我桃花才30岁,风韵犹在。村里的老光棍们一个个对我色眼迷迷,你怎么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你帮我干活,你对我好,可我除了女人的身子,另外还有什么可报答你呢?等着瞧,我非把自己给你不可。你这个死哑巴臭哑巴木头哑巴!
哑巴是单门独户,两间低矮的茅房。桃花借着淡淡的月光来到哑巴窗前,屋子里传出哑巴粗重的鼾声。桃花用手叩了叩窗沿,鼾声没有了。哑巴,是我。桃花低声细气地叫。屋里寂寂的没一点响声。哑巴,开门,我是桃花。哑巴混浊地“嗬嗬”几声,又寂静了。桃花恼了,从身边抽起一根竹竿,“嗖”地戳进窗去。“啪”地一声,室内有东西落地的声音。哑巴“嗬嗬”几声,又归于寂静。末了,桃花累了,竹竿一扔,说,死哑巴,我走了。
哑巴打开门。四周万籁俱寂,弯弯的月牙儿枕在西边黝黛的山脊上,门前的翠竹在粉粉的夜色中婆娑摇曳。桃花走了,骚寡妇桃花真的走了。
哑巴关上门,却发现桃花一丝不挂地躺在自己床上。月光从窗口斜斜地透进来,洒在桃花身上,那粉白的身段和高高的酥胸令哑巴一阵迷乱。哑巴一阵迷乱一阵愣怔又一阵凝视,突然像脱胎换骨似的变了个人,他“嗬嗬”地欢叫几声就扑过去。
万籁俱寂,夜色是如此沉静。所有的男欢女爱所掀起的惊涛骇浪都淹灭在夜的沉静虚空中。
【作者简介】刘畅觉,湖南邵东人。已发表作品20余万字。著有《苦楝树》、《浮生若梦》等。
感恩作者授权 绿 汀 文 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