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等你 阿YueYue - 【《媚者无疆》主题曲】《一生等你》
张爱玲曾写过一篇名为《爱》的散文,看过后久久不能忘。
这是真的。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
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门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的说了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
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这女子被亲眷拐子卖到他乡外县去做妾,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轻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
讲述的是一个女孩“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爱情故事。那女孩为了年少时与对门年轻人的一次短暂相遇,沧桑与苦痛半生后,依旧想着、念着。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世上有多少爱情都是如此呀,惊艳的开场,无疾而终的落幕。张爱玲写下这篇散文时,也没有想到吧,自己的这个故事竟在冥冥中叩合了另一个女子真实的一生。1925年,和一个男子在轮渡上的相遇,让她从此甘心情愿地等待了52年。可她不管,她就那样安静从容地等待着,一年一年,由青丝到白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一等就是52年,一爱就是一世一生!而对延绵两百多年的大清王朝来说,却已走入了穷途末路。那些冠盖如云的晚清贵族们,就这样载着一副内里已是千疮百孔、颓败没落,外面仍要强撑着富贵鼎盛模样的躯壳,踽踽独行。也是在那一年,那个一生背负争议无数、被人斥为“卖国贼”的晚清重臣李鸿章,也被抛却在历史滚滚的车轮后。此后仅一年多,其女婿张佩纶也抑郁而终,抛下爱妻和一子一女。尽管留下的万贯家财,让柔弱的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孩子尚可衣食无忧,但终有一天也会坐吃山空。更遑论还有族人如狼似虎的贪婪目光,在一旁暗暗窥视。那种如厚重烟云般衰颓的末世气息,在彼时小小的张茂渊心里,成为挥之不去的心灵阴翳。母亲李鞠耦此时只有35岁,失去了丈夫,她只能把家族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为了让儿子有朝一日能光耀门楣、重振家业,她严格督促张廷重读书。为了防止他跟纨绔子弟学坏,还给他穿上花红柳绿的旧衣服、满帮的绣花鞋。对于女儿张茂渊,母亲却是给她穿上男装,称“少爷”,盼着她能如男儿般刚强独立。她挽救不了一个曾经无限辉煌的大家族的没落,正如她阻挡不了清王朝这座大厦的将倾。张廷重没能够如他的父亲或外祖父一样撑起整个家族,反是成为了天生的“遗少”。在母亲50岁去世后,便靠着母亲的遗产,抽大烟、上赌场、逛妓院......在吞云吐雾中,用自己的方式,卑微而骄傲地活着。反观张茂渊,却是真如母亲所盼那般,成为了一个刚强独立的女子。她看不惯哥哥放荡颓废的生活,更不愿如旧式女子般,被困在青苔斑驳的庭院,混混沌沌地度过日日年年。1924年,她决定出国留学,一同出行的还有张爱玲的母亲黄素琼。那一年,张爱玲仅有4岁,她亲眼看着那个追求新潮、渴望自由的母亲不顾一切地去了,只留给她一座空空荡荡的庭院。
▲左二张爱玲父亲张廷重,右一张茂渊,右二张爱玲母亲黄素琼这座氤氲在凄清、衰颓、寂寞氛围里的庭院,就这样成为两个女子共同的创伤,造就了她们有些相似的性情:外表清清冷冷、与人冷漠疏离,然而内里却是对情感极为看重,甘愿“低到尘埃里”,张爱玲如是,张茂渊亦如是。张茂渊曾对李开弟说:“我会一直等你,若今生等不到你,我等待来生。”所有人包括李开弟都以为她在开玩笑,只有她一个人把这份誓言当成了真。那一年轮渡上相遇,于李开弟是一场美好的邂逅,于张茂渊却是一生的牵念。1927年年底,张茂渊和黄素琼回沪,李开弟则是准备去比利时、法国游玩赏景,他们再次重逢于茫茫大海中的同一条游轮上。在严智珠(李开弟好友)夫妇的介绍下,两人正式相识,互相交换了姓名。李开弟的风趣幽默、绅士仪态及言谈间流露出来的才华,令张茂渊很有好感。而如张茂渊那般有才华不矫作、言语犀利而真诚的女子,李开弟亦是生平第一次见,心中对她颇有种别样的情愫。一种是说,李开弟忌讳张茂渊的出身,认为她的外祖父李鸿章是卖国贼,因此无法接受张茂渊的爱情;另一种更为人们公认的说法则是,李开弟早有婚约在身,不能背信弃义,只能忍痛将这份情感深深埋藏。而张茂渊即便心如刀绞,却终究同样选择将这份感情埋在心底。
1932年9月,李开弟信守承诺,正式迎娶此前订过婚约的闵行富家女夏毓智为妻,并在大华饭店举办了盛大的婚宴。她落落大方地出席了两人的婚宴,还因为一口流利的英语,担任了当天的女傧相。此后两人始终“发乎情,止于礼”,她既不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也绝不打扰他美满的家庭。两人如普通朋友般,偶尔礼貌的信件往来,偶尔好友聚会中微笑着打个招呼。他经营着自己的婚姻,她则平心静气地等待着一场无望的爱情。岁月就这样流水般过去,时而惊涛骇浪,时而静静流淌,唯她一人初心不改。那一年,李开弟的妻子夏毓智病重住院,张茂渊日夜相伴照顾。“我早知道你和李开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当初我一点也不知情,你把你的恋情暗藏在内心深处,我竟然一点没有察觉出来。....李开弟苦恼过,悔恨过,但是一切的一切都晚了......你视我儿子为己出,李开弟视张爱玲为己女,这一切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将不久于人世,我过世后,希望你能够和李开弟结为夫妇,以了结我一生的宿愿,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会死不瞑目。”“文革”中,作为资本家后裔的李开弟,自是在劫难逃。在一场又一场仿佛没有尽头的磨难中,人人都弃他如敝履,却唯有一人始终默默站在他身后,陪伴着他走过那段最长最黑的夜。那时,年近古稀的李开弟被打成了反革命,每日在弄堂里清理垃圾,亲友们纷纷避之唯恐不及。他的女儿远在广州,儿子被逼自杀,他不断地被抄家、批斗,连房屋都被人抢占了去。那是他最落魄、最难熬的一段时光,幸而有张茂渊始终陪伴身侧,不弃不离。彼时张茂渊的境况也十分凄凉,家财都已散尽,却仍是不时从自己并不宽裕的供给中挤出一部分,接济李开弟。她一次次从力不从心的李开弟手中接过扫帚,帮他做那些粗活累活,一双曾经用来弹钢琴的纤细柔嫩的手就这样变得粗糙。那一年,已78岁的张茂渊提笔给李开弟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52年的等待,52年的初心不改,终于在这一刻结出了花,开出了果。在那场盛大的婚礼上,张茂渊颤抖着拿出那条李开弟在轮渡上为她披上、从此寄托了她半生念想的帔霞,李开弟满含热泪再次为她披上。“我就知道,姑姑一定会结婚的,哪怕80岁也会结婚。”可她不管,她只是静静地等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尾生抱柱般,至死方休!沉迷鸦片、放荡颓废的父亲,遥远而神秘、疏离乃至冷酷的母亲,却唯有一个人让她满目疮痍的心灵感到些许的温暖,这个人便是她的姑姑——张茂渊。“乱世的人,得过且过,没有真的家。然而我对于我姑姑的家,却有一种天长地久的感觉。”1952年,张爱玲离开大陆去了香港,1955年又赴美国定居。“我姑姑,一九四0末叶。我一九五二年离开大陆的时候她也还是这样。在我记忆中也永远是这样。”“爱玲,请你镇静,不要激动,报告你一个坏消息。你与我所挚爱的亲人已于6月13凌晨7:45与世长辞。”
那一年,张爱玲已年过七旬,李开弟也虚龄九十,两人都是白发苍苍了。四年后的9月,张爱玲在美国洛杉矶的公寓里,孤独地离开人世。至此,两个身世相仿、性情相似的女子的故事,都已走到了尾声。如果说,张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她无需深入红尘,这个时代的一切自会来与她交涉。那么张茂渊便是纷扰俗世中的渔翁钓叟,她始终清醒而冷静:她可以用52年的时光静静等待一份无望的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始终幽幽静静、从从容容;她可以旁观时代的起伏跌宕,哪怕因投资不当而家财散尽,哪怕与亲朋决裂而孤身一人,她也从不抱怨,从不着急,她有自己人生的节奏;她可以凭着自己的能力,成为中国最早一批女性“同声传译”,过着一种寂寞却不失自由的小资生活;她也是侄女张爱玲永远的、也是唯一的依靠,并镌刻在张爱玲的作品中,成为每个读者都能隐约见到的身影。在这个冷暖交织的人间里,她有过自由、快活的时刻,也不乏心酸、痛苦的时辰,她用自己的一生铸造了一个真实的童话。
最后就以余秋雨的一篇散文诗作为结篇吧,但愿我们每个人都能找到这样一个人,爱上了就是一生一世,不被辜负的爱,不被辜负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