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水月庵里写春秋(18)
18
1982年1月18日寒假正式开始。放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件快乐的事,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其乐融融。在我的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悲哀。我家家境贫困,房屋拥挤,屁股一转便会碰上左右的东西,放假回家,难有安静之所,更没有容我读书的地方,晚上,我只好像以前一样,睡在楼上。
冬天里,一间楼房上面,摆了我爷爷留下的一张床榻,供我们兄弟三人睡。除此外,还堆了柴禾、谷仓、各类大大小小的陶罐、米坛、钵头等,还有一个塞满陈旧衣物的旧柜,楼上塞得满满当当的。楼上东面靠近土墙处有一个小窗口,小窗口下摆放着一张非常陈旧的小方桌,桌面上摆了我的书、煤油灯、小工具盒等,连通融一下的地方都没有了。我若写字,只好坐床榻上,但床榻边有一根凸起的木档,坐不久屁股就被硌痛,所以我宁可坐躺在床上写。我家上楼是用梯子的,小方桌的一边就是楼梯口。锅灶泥在小屋里,当锅煮东西的时候,汤汽就通过楼梯口往上涌,像火车吐出来的白烟一般。炊食时的铜瓢声、锅铲声、拉风箱声、水开声、说话声都往耳朵里钻,屋小声音大,我没有练就在热闹的场面中也看得进书的本领,所以在家里要静下来看书,实在是一件难事。
那时候停电是经常的事。没电,整个村庄里就像掉进了地狱里一般,被黑暗所笼罩着,阴森森的可怕。如果点煤油灯读书,时间也看不长,不说光亮不足,灯光飘忽,仅眼睛疲劳就吃不消,不多久,眼睛就发痛。家中人口又多,我回家只得兄弟三人同睡一床。一放假,我就为睡觉的地方发愁,在家里呆了三四天,我就想回到学校里住。
腊月二十五之后,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掸尘移出来的家具摆满了弄堂空地,孩子们玩小鞭炮声不断地从村的各处响起,井边洗菜、洗腊肉、洗家具、洗器皿人也多,塘埠头上洗衣的棒棰声此起彼伏。一些人家洗被单,就烧起热水,淋上柴灰,男女一起洗。太阳晴好的日子,目之所及,都是挂在晒衣竿上飘飘忽忽的衣服和被单,很有农村风貌风味。
过年切年糖是农家的一件大事。年糖大部分是用爆米花和红糖切成,也有爆米花混合粟米切成的,也有纯粟米的,比较富裕人家会切花生糖或黑芝麻糖。我家从没有切过花生糖或芝麻糖,倒是常常切糯谷扁糖,我最爱吃这种糖了。但切这种糖工序比较多,要先浸糯谷,然后蒸熟,再放到踏台里去舂,去掉谷壳,再在锅里一小把一小把地炒,使糯米炒熟膨松,切成糖,可口松脆,味道极佳。
一天上午,我帮助家里舂糯谷,踏台是小队里架索粉时用的,一个人还踩不动,至少应该有两人,才能把踏台踩起来。我和大哥踩踏台,母亲在稻臼口里搅拌,“哽—哽—哽——”的踏台声,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童年时代。
那时小队里办索粉厂,母亲常常在夜间架索粉到天亮。架索粉要先磨米浆、压浆、翻浆等工序,压干水分后的米浆就成了米粉块,然后把米粉块做成像中等毛竹粗细的米粉条段放入蒸笼里蒸,蒸熟后的米粉段再由人工揉韧,做成索粉架上那圆孔大小的圆柱体,塞入索粉架里,踩动索粉架踏脚,使木柱上的绳子卷起来,木柱的根部竖一段与刚好能塞进圆孔里木头,脚踏卷绳使圆木往下压,索粉架的小圆孔下面放在有用钢铁制成的有许多细孔的索粉盘,人工力量把熟米粉团穿透索粉盘,使之成为细条索粉。
我童年时常跟母亲到索粉厂里去,在蒸索粉果时,我偷偷地用米粉面做成牛羊鸡等小动物,放进蒸笼里去蒸,在心里还要记住是几号蒸笼,眼睛总不敢离开那放有我小动物的蒸笼太久。等那蒸笼蒸熟了索粉果拿出来的时候,我就要冲到前面去,把我的小动物拿出来,也不怕手被烫。那些大人们也知道小孩子们的把戏,嘴里虽然说着:“小孩子跑开”的话,但一旦小孩子伸手过来拿他们小动物的时候,他们还会慢下动作来,让小孩先拿走小动物。那时我小队的小伙伴们有十多个,大家一起做这事,也觉得非常有趣。吃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又香又好吃,心里特别开心。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时光一下子过去了十多年,我禁不住生出留恋之心来。同时一种悲凉之心也油然而生,现在这一切全成了过眼云烟,消散在茫然的历史流中了。
为了读书,我把要一间房子的愿望告诉了母亲。母亲就从她的好朋友法春伯母家借了一间房来让我住。那间房子离我家不远,外面是田地,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见野外的庄稼,更重要的是,这里非常安静,对于我喜欢安静读书的人来,是再好不过了。
我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它打扫出来,整理干净。下午又回学校把被子拿回来,整理了床铺,还买了几张年画,把自己的居所安排得井井有条,才放心。有了这个安静宽敞的地方,我心里非常高兴,寒假里读书写作的场所应该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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