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何时了
你捧起酒壶，捧起生命
捧起国仇家恨，一饮而尽。
春花秋月何时了
文/袁国奇
2018-32
总161
一条江，蜿蜒，曲折。
从历史的烟波，从风花雪月中走来。清亮的河水，带着凝重，带着忧伤，甚至血与泪。
是我来的太迟，还是你走的太急？
当我来到邙山的时候，秋蝉正在梧桐树上，用你的婉约为我吟唱。窗外明月，经历了几多春花秋月，才子佳人，却只把你的词吟哦。
可惜你走的太早，太远。我只能从你的词中，去感受你匆匆的脚步，感受你那若百合花一般清丽的身影，感受你从地平线上轻轻滑落的痕迹。
我几乎控制不住内心哀伤的情愫，眼眶之中有了忧伤，有了孤独。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是孤独，是伤悲，亦是醒悟。当你把心思给了一支笔，忧伤却缠上了你。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知道，这是前世的因，今生的果。
月光如流水，静静地从窗外向你涌来，没有蛙声，没有蝉鸣。远处悠扬的琵琶声，触动了你思念的琴弦，你念起周后娥皇，如是走进后花园，赏月观花。皇城之外，宋军的战鼓响起，让你心烦意乱，你又念起霸王项羽，还有虞美人。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泪顺着眼睑，顺着忧伤流下来，涩涩的苦，涩涩的咸。
你与霸王似乎有着相同的处境，身处“四面楚歌”之中。霸王神勇、威武，都无法扭转乾坤，何况你一介书生？你讨厌那把龙椅，那身龙袍。世界那么大，而你只能在皇宫对着星子，对着深邃的夜空兴叹。
都是命运惹的祸。
本来那把龙椅轮不到你，你父亲李璟在列祖灵位前发过誓“兄终弟及”，将来的皇位该是你叔父景遂的。因为你哥哥弘冀，立了战功，被立为太子。太子刚愎自用，权力欲极强，为了登上九五之尊，于是秘密地把景遂杀害，皇权自然归太子拥有。不曾想，不出几日，太子暴死于东宫。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多少人垂涎的皇位，仿佛是砸在牛顿头上的那只苹果，砸在了你的头上，让你不知所措。
你惶恐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历史是编剧，也是导演，你只是演员。
世间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你不走套路，不走治国治民，强国富民之路，而是你的诗词之路，你的水墨丹青之路，你的“千古词帝”之路。
975年秋，你站在城池远望，漫山的红叶，如血，如火，如醉。宋兵攻城已一年，你憔悴了许多，已然心力交瘁。当小周后为你披上长袍，你却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耳边的战鼓声，宛如周后凄厉的琵琶声。你近乎歇斯底里地呐喊，我心爱的人呀，你在哪？你如何置我不顾？令小周后茫然。
念，是一管忧伤。念，是两行清泪。念，是言不尽地痛。
爱江山，更爱美人。爱美人，更爱诗词。老天为何把优柔寡断给了你，而把神勇、果断、睿智、强大给了别人，为何不给你如山的脊骨？如海的胸怀？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你守卫诗词，也守卫爱情，后宫佳丽，只宠爱一人。可惜红颜薄命，周后走的太早，她或许像虞姬深爱霸王一样，怕误了李家的江山，以及你的前程，便匆匆地走了。爱，不只是拥有。爱，也是放弃。
儿女情长的日子太短，寂寞如一条河，河水喧哗不休。
那年初冬，金陵下了一场大雪，大雪压不跨皇城，却压倒了你的信念。当宋兵如潮水般涌来，你脱下龙袍，双手举起降书，与文武百官面向宋都的方向，跪在宫殿门外，以示你的诚意。
我知道，你累了，你只想过几天太平的日子，养花赏月，饮酒作词，或与歌女以霓裳羽衣曲为舞，或铺开宣纸，画江山、花鸟，以及绝代佳人。
只可惜，你成了阶下囚，你不止失去了江山，还失去了自由，尊严。
一切来的太早，容不得你多想，你就被押往汴京。雪一直下，寒风如一把刀，割着你的肉，扎着你的心。此时，你怀念起皇宫的生活，如果没有战争，世间该是多么的美好啊。
你怀念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也怀念风花雪月的日子。
记得那时，娥皇娇美丰满，温柔多情。她精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你父皇赏其艺，赐以焦桐琵琶。自此，你的词，全都在她的歌声里。皇宫之夜，琴瑟和鸣，不尽的巫山云雨。
一觉醒来，如生如死，如歌如梦。休去管它早朝，晚朝。以酒当歌，诗词就是你的生命，而那荣华富贵只不过是一堆庸俗。
当你接到一纸圣旨，大宋皇帝封你为右千牛卫上将军、违命侯。时事捉弄人，历史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一国之主成了阶下囚，终成千古恨。
无奈，成则为王，败则为寇。
宋太祖的心机，你玩不起。他根本就是个玩弄权力的高手，从“陈桥兵变”，到“杯酒释兵权”，他绵软的手碗，就连鬼都怕他三分，何况人呢？
976年岁末，太祖驾崩，太宗皇帝大赦天下。任何人可以被赦免，唯独你不成。金銮殿上，你向新帝呈交年表，曰：府第之上，入不敷出。太宗给你增添俸禄，你感激不尽，哪管什么嗟来之食，国仇家恨。你本是一棵参天大树，而老天只给了你小草的胸怀。
自此，你在春花秋月里，在酒杯里，在众人的眼光里惶恐地过日子。当一朵牵牛花，把一身素雅的淡蓝给了你，你知道又是一年七夕将至，你念起了娥皇，又忆起词牌《虞美人》。
于是在府第，招来歌女饮酒作乐，思家国之情油然而生，“月是故乡明，水是故乡甜。”你大笔一挥，千古杰作《虞美人》在你的笔下徜徉。“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爱有多深，痛就有多深。迷糊之中，娥皇朝你轻轻走来。百般怜，千般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你醉在词里，醉在舞里，醉在愁里。
不久，你就泪流满面，你知道，你在世之日已不多。其实你不想离开这个世界，你还有许多乐没享，许多词没填，还有许多愁末了结。
后来，我只是从一位奇女子几行清秀的字里，才略知你的心思，“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你怀念霸王，亦想成为霸王，你灿烂的诗词，终于让你成为千古词帝。
你用一首《虞美人》为你的词，你的生命画了一个句号，这一切，让世人无比失落。
七夕那天，一阵清脆的鸟鸣从窗外传来，你从梦中惊醒，那天是你最后一个生日。你找来乐师，用你新填的《虞美人》弹奏。乐师老了，就连昔日的红粉知己亦老了。
舞正兴，酒正酣，情正浓。
那时，你的“铁粉”好友，天子的弟弟，赵廷美来了，他提着一壶美酒来庆贺你的生日，酒是好酒，只是你不知道酒的思想，酒的内容。
你知道，这等美酒不可浪费，那时你把酒当成了命。
等赵廷美走后，你快步上前，提起酒壶，窗外阳光正好，美人蕉以一朵血红的花向你微笑。你想，那定然是娥皇的眼睛，脉脉含情。
你捧起酒壶，捧起生命，捧起国仇家恨，一饮而尽。
不久，你全身抽搐，腰已无力。你本想站起来再看一眼窗外的美人蕉，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你重重地倒在地上，如一座山塌陷，接着就是头与脚，渐渐地，渐渐地靠扰，身体变成了一张弯弓，一个圈，一个句号，一个生命的休止符。
你知道，你喝的是马钱子，后人称之为牵机毒。牵机毒，钩吻，鹤顶红齐名。
一切都知道的太晚，一切都来之于国之孱弱，落后就要挨打，落后必亡。
千古词帝，你就这样陨落。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我赞成。
我站在书本里仰望，你如一座山，高高地耸立着，那词，那画，那字在历史的长河里流淌。
李煜，千古词帝。你如一条江，从远古轻轻地流来。
资料来源：湘西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