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长篇连载）二卷 安心处 4

听娘慢慢叙说，肖承均了解了洪先生及老太太的家庭出身，军旅生涯，工作履历及信仰渊源。老太太一直没有受洗，她只是随着丈夫聚会、读《圣经》，但她觉得自己是老资格基督教徒，说到受洗，她辩解说：“基督是以火施洗，约翰才用水施洗呢。”言外之意，就是你受洗了，也不如她来的正式而彻底。在洪老先生家里，顾桂英只要放下手中的活，她和洪老先生夫妇就是平等的姊妹，平等的上帝的子民。他们一起餐前祷告，一起读经，一起唱赞美诗。也各抒己见，说读《圣经》的体会。

说到坐公交车遇到小朋友给自己让座，洪老先生说：“应该感谢上帝！”赵老太太就说：“小朋友会不高兴的，你该说谢谢！就行了。”顾桂英则说：“应该说，谢谢小朋友！但心里要感激上帝。”讲到野地的百合不耕也不织，天上的飞鸟不种也不收，它们照样能存活，洪老先生说：“这是告诉人们别只注重物质财富，精神财富更重要，信能得救”。“基督让彼得兄弟‘得人如得鱼’，是说义比利更重要，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讲到马太福音 ，大家讨论的更加热烈，基督把钱分给徒弟，是让徒弟得到锻炼，学会花钱，学会生活，学会经营，学会创造。不能成了吝啬守财奴，那样，财富会因为保守而越来越少。

肖承均看到娘入教后的变化很大，每逢腊月年集，她忘不了买回可以看节气、看日子的月份牌。可每逢十月一、清明节，她又总给娘家捎去黄裱纸，让弟媳代她给过世的老娘烧纸。春节家里不再准备请祖的纸、香、烛台及各样供品，也不再把水饺敬天地三界、十方神灵，不再忙着写“三代宗亲之灵位”，到年三十晚上，木刻印刷的家谱轴子依然卷着插在梁架之间。可是初一大清早，她还是会早早起来抢年、下水饺，唤起两个儿子，还特别嘱咐，饺子熟前，不许扫地，不许倒尿盆或脏水桶，不准大声说话，不准开门。黑落落的天，吃过早饭后，她还是特意在正房桌前的地面上铺了编织袋，以备家中、街坊晚辈们来磕头。到磕头时，她自然欢天喜地地接着，心里暗暗盘算哪家的娃娃儿还没来拜年。

顾桂英平日和洪老先生夫妻同桌用餐。今天晚餐加上了儿子肖承均，肖承均呆呆地坐着，看着，等着他们做完餐前祷告，然后一起动筷子吃饭。“感谢上帝，赐给人食物……”听到这一句，肖承钧心里觉得好笑：明明是自己劳动操持来的衣食，还得感谢上帝！可是他又一想，上帝不过是自然的人格化，人不过是自然的一部分，社会的一部分，对自然感恩也是应该的。他在老家就已经习惯了，娘一边叠被，一边大声唱着赞美诗。在他听来，那调子很是平淡枯燥，娘却越唱越带劲儿，几乎每一句末尾都带上“啦叨拉骚”，真是有趣！更有趣的是，爹唱赞美诗，是用两三个音阶概括完成，读《圣经》，一字一顿，这个速度，若读到最后一页，最末的号角也就吹响了。

晚饭是米饭和两盘芹菜炒肉，令肖承钧不自在的是女主人总在盯着看他吃饭，眼神带点嫌恶，她发觉肖承均已经在看她，她眼神慌乱，忙起身掩饰内心的慌乱，到墙角的冰箱里端来了一小盘水萝卜咸菜，说：“不够的话，可以尝尝这个。”天已经黑下来，星星还没有出现，老太太习惯吃晚饭不开灯，饭后洪老先生看电视也不开灯。肖承钧感到奇怪，娘悄悄地告诉他：“平时都这样。除非来了高级人物，来了大官，女主人才会让她把灯打开”。

肖承均要在洪先生家住一宿，明天再去看望父亲，洪先生嘱咐顾桂英，在地下室铺上一张钢丝床，床头放置一盘蚊香就顶一个蚊帐。晚饭后，她催促着儿子向洪老先生和老太太道别，然后回到地下室。顾桂英压低嗓音告诉肖承均说：“这家人就这样，已经习惯了，老太太常嫌我水管拧得流子太大，还常嘟噜乡下人饭量大，嫌我口壮，吃饭多，又舍不得我干活利索，会买菜省钱。有一次我偷着给老先生点了一只蚊香，老头子倒不说别的，老太太拿鼻子囧一下鼻子，嘴努了一下，那是不乐意了。老太太可吝啬了，院里那葡萄谁也不让动一粒，冰箱里的白条鸡、真空鸡、扒鸡时间长了也是坏了，从来舍不得送人，扔到垃圾箱怕人笑话，还有好多点心，都是让我在院中埋了。前天，老太太送我一包饼干，心想老太太咋舍得了，打开一看，生了虫子，喂鸡鸡都不吃，埋了。”

顾桂英继续说：“这两天，总是点不着蜂窝炉，我想我可能不会呆多久了，有一天晚饭后，我忽然浑身无力，连茶杯也拿不动，摔了杯子，晕在地上，可把老太太吓坏了，老太太板着脸，说：‘快给她老家捎信去，病了怎么办，死了怎么办？’可是不出3分钟，我就好得像没事人一样。洪先生仁厚，老太太的心肠，我可看透了，感谢上帝。也许是上帝让我发病，有意识地试探他们的心呢。”“娘，该到医院查查啊！”承均说。“查了，是轻度的美尼尔氏综合征，没事，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