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一癖,可养深情
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追求精致生活,以及此时文人的情趣在器物上的体现,足以让我们体会到那时家具、陈设、生活之美了。所谓:才思一缕,片花寸草,岁月晴照;情趣几分,遥水近山,不遗玄想。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浅深,为所得之浅深耳。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检藏,冬雨宜饮酒。藏书不难,能看为难;看书不难,能读为难;读书不难,能用为难;能用不难,能记为难。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经传宜独坐读;史鉴宜与友共读。读书最乐,若读史书,则喜少怒多,究之怒处亦乐处也。
风流自赏,只容花鸟趋陪;真率谁知,合受烟霞供养。貌有丑而可观者,有虽不丑而不足观者;文有不通而可爱者,有虽通而极可厌者。此未易与浅人道也。方外不必戒酒,但须戒俗;红裙不必通文,但须得趣。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吾无间然矣。月下谈禅,旨趣益远,月下说剑,肝胆益真,月下论诗,风致益幽,月下对美人,情意益笃。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山之光,水之声,月之色,花之香,文人之韵致,美人之姿态,皆无可名状,无可执着。以爱花之心爱美人,则领略自饶别趣;以爱美人之心爱花,则护惜倍有深情。美人之胜于花者,解语也;花之胜于美人者,生香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香而取解语者也。
艺花可以邀蝶;垒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艳,牡丹令人豪。蕉与竹令人韵,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蝶为才子之化身,花乃美人之别号。花之宜于目而复宜于鼻香,梅也、菊也、兰也、水仙也、珠兰也、莲也;止宜于鼻者,橼也、桂也、瑞香也、栀子也、茉莉也、木香也、玫瑰也、腊梅也。余则皆宜于目者也。花与叶俱可观者,秋海棠为最,荷次之。海棠、酴箝、虞美人、水仙,又次之。叶胜于花者,止雁来红、美人蕉而已。花与叶俱不足观者紫薇也、辛夷也。
物之能感人者,在天莫如月,在乐莫如琴,在动物莫如鹃,在植物莫如柳。新月恨其易沉,缺月恨其迟上。富贵而劳悴,不若安闲之贫贱;贫贱而骄傲,不若谦恭之富贵。能闲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才子而富贵,定从福慧双修得来。笋为蔬中尤物,荔枝为果中尤物,蟹为水族中尤物,酒为饮食中尤物,月为天文中尤物,西湖为山水中尤物,词曲为文字中尤物。
对渊博友,如读异书;对风雅友,如读名人诗文;对谨饬友,如读圣贤经传;对滑稽友,如阅传奇小说。如菊以渊明为知己;梅以和靖为知己;竹以子猷为知己;莲以濂溪为知己;桃以避秦人为知己;杏以董奉为知己;石以米颠为知己;荔枝以太真为知己;茶以卢仝、陆羽为知己;香草以灵均为知己;莼鲈以季鹰为知己;瓜以邵平为知己;鸡以宋宗为知己;鹅以右军为知己;鼓以祢衡为知己;琵琶以明妃为知己……一与之订,千秋不移。若松之于秦始;鹤之于卫懿;正所谓不可与作缘者也。上元须酌豪友;端午须酌丽友;七夕须酌韵友;中秋须酌淡友;重九须酌逸友。发前人未发之论,方是奇书;言妻子难言之情,乃为密友。
天下无书则已,有则必当读;无酒则已,有则必当饮;无名山则已,有则必当游;无花月则已,有则必当赏玩;无才子佳人则已,有则必当爱慕怜惜。虽不善书,而笔砚不可不精;虽不业医,而验方不可不存;虽不工弈,而楸枰不可不备。凡事不宜刻,若读书则不可不刻;凡事不宜贪,若买书则不可不贪;凡事不宜痴,若行善则不可不痴。酒可好不可骂座,色可好不可伤生,财可好不可昧心,气可好不可越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