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仲昌 | 灿烂的晚霞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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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的晚霞

文|胡仲昌

这是三年前发生在淮河南岸小山村的一段故事。
(一)
赵老太太清晨醒来,在神游了一夜的梦境后,仿佛回到了辞别已久的现实的生活中,屋后迷人动听的斑鸠叫声,在这个时刻随着六月初清爽柔和的夏风从南面开起的窗口涌进房间,大地是融合了山村外田野上成熟了麦香,在早晨迷蒙的天空底下与晨雾交织在了一起,清风在树梢头上转悠,隐隐约约的树影随着光线明亮,在这个时刻神秘地把荡动在山岗上缥缈的雾霭送到了极远的尽处,房间里的光线由暗渐渐而明,赵老太太每天早晨在床上醒来时,都是如此经过的。
赵老太太一个人在家里,屋里静静的,日子过得很冷清,要想跟人说句话也没出去说。一把米煮稀饭,煮多了,一个人根本也吃不了。虽然这样的日子也熬过了五年,但是那种孤独感始终难以适从,有时到了做饭时间,或忘掉了、或不愿意立即做饭,深感无所适从之苦。
太阳在越过屋后面山峰顶后,向从屋顶上突然冒出来照耀着整个村庄,光线明明朗朗,村子在被阳光送走了晨雾过后,远处的夏日在烟墩山红红绿绿的景色与碧空紧连,愈觉得很好看,村前并不算很宽的村道上,因大多数人不在家里,村道上很少有人走动,静静的东湖村,房屋基本上空了,即使村上有些人,也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老太太。如今他们的儿孙都在外面找事做,他们跟很多年前不一样,要立足生存,你必须到外面要挣到钱来维持家庭各项开支,孩子要读书,老人要看病,一家人要生活,且不说油盐柴米贵,穿衣着裳,那样不需要钱的。特别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开支大得很呢!这些事对老太太或老头子们来说,也就成了他们在闲谈中牵扯最多的事了。
  (二)
东湖村现有170多户人家,空巢老人44位,80周岁以上老年人26位,大多数老人的儿子、女儿不在身边,有些是两个老人其中一个不在了,有的是两个老人其中帮儿子带孩子,或在儿子办的厂子里看大门,还有的是儿子或女儿搬进城里住,老人在家里暂时没跟儿子走,空巢、孤寡老人都面临着孤独,进门屋里空荡荡的,出门就上一把锁,其实锁不锁无所谓,家里也没有什么重要东西,一个村里的人,打开门都在一起,都是隔壁邻居很少出现偷盗现象,锁门也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老人进门出门,心里甚或茫然,空落落的。
起初,村里胡元山出于什么目的,别人不知道,他把这些老年人领在一起,在自己屋里住下。于是就有了老人们过起了“大家庭”的日子,胡元山是位退休老干部,有一份像样的退休工资,日子过得安闲,没有什么可操心的,只是儿孙们不在一起,说起来是个偶然事件引发了他的想法。
  (三)
2006年秋末,邻村西湖村有位老头突然在一天夜里,因心脏病突发而过世,因为儿孙不在身边,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却没有人知道,大门一直关着,邻居胡化宁以为这老头出外有事,没能回来。可他又多个心眼,以往这老头出远门一般会给他打招呼,让他照看一下门,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却没有。但总觉得很不对劲。几天后邻居汪大婶闻到这老头子家一股腥臭味,就有些怀疑,老头子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但又不好弄开他家的门,后院的胡栓子想起了当地派出所,他们来是可以弄开门的,这才报了警。派出所来了三名民警,翻墙头进去把里面的锁撬了,进屋后发现,果然这老头死在地上,腥臭味熏死人,法医鉴定这个老头已死去11天了。
有些人不理解地说:“他胡元山捞这样的事,这些老太太、老头子们是那么好管的,真是葫芦挂在墙上不好,要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自找麻烦。”
什么也不图吧,胡元山说:“我只是把这些老人领到一个屋里住,大家在一起互相有个伴,聊聊天,打打牌、斗地主、八十分、掼蛋(扑克的一种游戏),下下六周(小棍棒和小石子在地上画横竖画六道线的一种游戏)唱唱歌、跳跳健身操,不感到孤独,当然也防止出现邻村那老头死了还没有人知道的事。”
这确实是不好管的,老人各有各的脾气性格,各人的生活习惯也不一样,而且老人更受不了气,感情比较脆弱,悲哀喜怒很容易表现出来,根据这样的情况,胡元山安排三个人住在一个房间,这是为了避免吵架,另一位也会从中劝解,当然这只是假设,大家来到一起快一年了,并没有发生谁和谁吵架的意思,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让人动肝火。
赵老太太是最先来到的一位,她说她一个人在家里左右不是,胡元山在村里放出风办这事,赵老太太也是第一个说,当然胡元山也就第一个收了赵老太太,一共21位老人。其中12位女性,9位男性。
老太太们在一起闲聊,常常谈起她们几十年来经历过的人生,回忆自己一生是怎么过来的,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值得回忆的。赵老太太房间里还住着另外两个人,一位是村子南头的张老太太,她和赵老太太年龄一般大,今年86岁。还有一位住在后院的小纵,比两位老太太小整整20岁,今年66岁。所以在两位老太太面前只能算小字辈,现在一改一个人在家里的孤独感,大家在一起,就等于一家子,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要是哪位老太太看的时间嫌长了,其中一位说:“睡觉。”另外两个人附和,那就睡觉吧。
 (四)
夏日,皓月当空的夜晚。老太太们拿了小板凳坐在离住的地方不远处村口打麦场上,一边赏月,一边聊了起来。夏日的风从南面山顶上吹过来,经过打麦场上不紧不慢,或许要带来什么,或许要带回什么。五月的月儿高高地挂在暗蓝色的天幕上,尽情地向着大地吐露光华,把夜幕下幽静的村庄和村口的老槐树都照在柔和的月光里,远处树林里的猫头鹰的声音在山间回荡,近处鸣蝉们都争先巩后地敞开了歌喉,比赛一般看谁唱的最响亮,所有的声音都在如洗的月光里旋转,村外,成熟的麦子的芳香在空气中飘散而来,真是沁人心脾。同时,与落下的夜露悄没声息地滋润着万物,一切都是那样的酣畅。这么好的夏夜,这么好的月光,大家心情快活,话也多了起来。
赵老太太说:“我们这一般子的,这一转眼到了近90岁的人了,日子过得真快呀!可不晓得你们有没有我这一样的感觉?好像年纪越大越是过得快,别说一年一眨眼过去了,就每十年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俗话说:孩子10岁以下无忧无愁,到了10岁易大,人到了30岁易老,我觉得一弄到40岁,一弄到50岁,60岁以及80岁想也不敢想,真是这样。”
“是啊!跟你赵老太太一样的,”张老太太接着说,“打年轻做姑娘时刻不知不觉过来将近70年都过来了,仿佛没过多久,就这样地变成了老太婆。”
“别说是你们,”小纵说:“我今年都66岁了,在你们面前不敢说老,其实哩,也是老了啊!”
60岁以上的人都吃过很多苦,赵老太太说:“现在的年轻人呀,比我们舒坦的多了,我们这些老人都经历过战乱、洪水、灾荒年代。即使不是战乱,洪水,灾荒年代的日子也是非常难熬的,山上的野菜、野果、甚至树皮到最后都吃尽了,肿头肿脚,那日子苦不堪言,想想度过那日子太不容易了。”
赵老太太接着又说道:“现在说起来,年轻人觉得非常遥远,这些娃儿们是想象不出的,或者他们不曾想着父母、爹爹奶奶们吃过的苦,养大儿女是多么不容易。那时候,我大丫头出世刚满月的那年冬天,正是淮海战役打了起来,村里支前队长钱顺,让我们村里妇女连天加夜赶做军鞋,送往淮海前线。有大小子那一年的春天,孩子他爸就报名参加志愿军到朝鲜,有二小子那一年夏天,又赶上一场大洪水,在山上困了一个多月,到了1958年大跃进那一年,我已是5个孩子的妈妈了。那个时候,在生产队做事,队长一吹哨子,有时我连饭都没吃饱,丢下碗筷匆匆地跑到村头那棵大槐树底下集合赶工。吃奶的孩子怎么办,家里有老人的,可以把孩子交给老爹爹老奶奶照管,有些人只得把孩子放在箩筐里背到地里去,把孩子放在地头边的大树下,自己在地里干活。特别是1958年和1959年,打淮河河堤的那两年,旁边没有树荫,孩子只好让太阳晒着,挣工分固然比做任何事更重要,但是不上工是不行的,队长吴歪子管得很严。后院胡焕桥家的媳妇李学兰生过孩子才8天,欣然拿着铁锹来上工,队长吴歪子当场表扬她发挥了半边天作用,还承诺给她记两个工,她听了队长的吹捧,心里感到美美滋滋的,干起活来很卖力气,同男劳力一起往堤上抬土,可是到了傍晚临下工的时候,她感到头昏眼花,一头栽倒地上,再也没有起来。吃奶的孩子最后送了人,还有两个不到10岁的孩子,最后还是年迈的老婆婆抚养成人。
在修筑堤坝日子里,工地上真是锣鼓喧天、红旗招展,男女老少齐上阵,敢叫日月换新天,高音喇叭还不断地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咱们工人有力量》《中国人民志愿军进行曲》,我们这些妇女,还提倡“穆桂英挂帅”,说:男人能做到的,我们妇女就一定能做得到,可是再细想想,仿佛世界上的事都是女人做的,孩子任凭在地头哭叫,也没有办法顾上,只是狠了心让孩子哭罢了,队上做事记工分,你不能因为孩子哭叫,丢下手中的活儿哄孩子,队长不说扣工分,自己也感到过意不去,吃奶的孩子怎么办,把孩子锁在屋里到了半上午或半下午,队长允许妇女回家给孩子喂奶,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一般是40分钟,等于现在小学校的一节课的时间)喂好,当然喂奶是不扣工分的。那时候,妇女确实是很累很苦,除了上工,没完没了的家务事,孩子还的看好。为了不让孩子发生意外,只好把孩子绑在桌腿或床腿上,要让孩子有活动余地,就用长绳子绑,你还待赶紧做饭,赶工啊!”
赵老太太说的这些,乡下年纪大的妇女都经历过。小纵说:“大跃进时,我还是个小孩,稍大点的要在生产队挣工分,结婚生孩子,养儿养女,也确实吃了不少苦,应该说:像我这般年龄的人比你们那一辈人略好些。”
现在的后生们喜欢拿自己的心情和处境要求我们同他(她)们一样,人一旦老了得不到年轻人理解,也就缺少体谅、关心,还有的甚至对老年人不孝敬,西院的胡从豹家的二小子,说他80多岁的老奶奶,是什么老不死的、老废物。
赵老太太说:“如今,年轻人进城打工,村里很多人搬进了城里住,后山上的小五孩,在城里买了房子,就是为了孩子读书方便,他们不得不这样去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就是这样一个道理。还有一部分人是出于压力,都搬走了。你不搬也不行,村子里的小学校教室空了,老师被迫合并到另一所学校,你也只好硬着头皮走'大同'之路,进城赶考,搬家!这是跨时代的新特点,进城务工创业挣钱,养活一家人和孩子读书,油盐米贵,是老生常谈,似乎一辈子有愁不完的事。后生们有难处,老年人也不能完全按自己的想法要后生如何去做,没做到别说儿孙们不孝敬,一概这样说,也是不对的。”(未完待续)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胡仲昌,安徽凤台人,大学本科。1962年生,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30多年来,共发表作品3000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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