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小朵——哪有那么好的事?
哪有那么好的事?
并不是老人,是大姐,大姐得了胰腺癌。二姐在那边哭,一边哭一边安慰我:“姐妹之间,有今生无来世,一直瞒着你,担心你因为心急,把你刺激成抑郁症。但是,不告诉你……”
我未流泪,只是感觉心被掏空了。二姐这么说,应该是他们对大姐还能活多久没有底,所以,她告诉我,是想我回家一趟,担心我见不着我大姐了。
前几天我发现我的支付宝有一千二,看了看,是我大姐给我的红包。这个钱是她过年给我的,说我一个人在外面过年,给我一个红包。我拒绝她的红包,说我能照顾自己。
有了微信之后,过年和过生日,她都会给我红包。近十年,她们知道我的银行卡,总会想些理由帮衬我。
在这之前,我有什么事,从不跟她们说。
母亲去世,父亲再婚,其实就等于娘家无人了。姐姐对我也没什么义务,我从内心认为她们对我没有任何义务。她们倒是时常说,母亲去世,没照顾好我。
谁能照顾好谁呢?时至今日,我愈发感觉到自己与死亡须臾不离。
年轻时候,不是她们不想照顾,自顾不暇,如何照顾。她们自己都是半大不大的,遇到什么事情只能凭着忍耐的性格只字不提。
年龄大了,生活随顺些了,对我照顾也多了。
二姐在电话那头不断安慰我,挂完电话,又一个劲地微信找我,许又怕我出什么事情。
我哪有她们想的那么脆弱。知道这个事情之后,我首先想的是手头还有多少积蓄,打电话问朋友靶向药比较便宜的渠道。
09年,我们坐在我家门口的操场,妹妹说我好像不行了,没有冲劲儿。大姐跟妹妹说:'你以为她跟你一样吗?关键时刻,她就能挑大梁。”
大姐是了解我的,只是,了解又如何,生活在不同环境。仔细回忆,从19岁到今天,我与她相处在一起,最多的也才18天。尤其是关于价值观的冲突,我只想离他们远一点,不想说话冲撞,也改变不了。
我就想找个地方自生自灭,关于意识形态,我几乎到了灰飞烟灭,弹尽粮绝的地步。
小时候,母亲去世早,大姐参加工作之后,我每年过生日,她都会跟我买一双球鞋。
因为有姐姐,我小时候从未跟自己洗过衣服。母亲去世之后,就是姐姐照顾我,住校之前,都是姐姐跟我洗衣服,梳头发。二姐做一部分,大姐做一部分。
我大姐为人圆融,我们的大事都是她指方向。可能是长期担待长姐的担子,后来她有些乏了,我二姐和我性格趋向于男人,二姐后来主动挑了大梁。大姐反而像个副手了。
我父亲对我管得极少,以我的性格,我这辈子本是不打算原谅他的。但是看着两个姐姐苦心周旋,再加上,看了太多中国人的一生,不都这样吗?解决不了情义问题的时候,就会甩包袱,先把那些对自己不够重要的人甩了。先甩血缘外的人,再甩亲情中,不是那么爱的,又或者权衡保留哪个更重要。
我的一生还长,父亲权衡利弊,只能保我继母。
现在这个年龄,我也能明白了,也能理解了,只是,人在利益面前这种心狠,让我怆然。我并不怨恨任何人,因为得不到他的关爱,我又在其他领域有了收获。知悉人性的真相越早,对人生越有利。所以,看起来是伤害,有时候说不定是为了迎接迟来的福报。
所以,年轻不懂事才会怨天尤人。
已经生在这样的“果加”,其他不幸跟这个不幸比起来,都算小事。
整个下午,我的脑袋都是木的,跟小区的狗友遛狗。回来感慨,我们以后病死了,就怪合唱团。美国人病了,政府派人到家中照顾。如果自己家里有人照顾,政府给两万人民币工资。
狗友翻了翻白眼,说:“我认识的外国人为什么没说?我也有朋友在国外,为什么没说?”
那种眼神,我一下子火冒三丈,我说,我对你好不是因为我是冤大头,我对你好是因为普世价值。我说我为什么不翻qiang,因为翻qiang会被抓起来。她说,根本不可能。
对于国人,可笑不可笑?我心悲凉到极点。
她说我说话干嘛这么大声,大概以为我心情不好,劝我睡觉,自己走了,我没作声。
她离开之后,我心里的悲凉刚刚开始。走到哪里都是绝望,真正绝望的是,我们周围的人,不管是朋友还是血缘都渗透着对常识无知。
我突然有点不想回家了,因为回家,又有价值观的冲突。
晚上,和二姐电话,跟我说大姐从生病到查出病因,只因为没有体检。我呢?我从不体检,她说的症状我也有,只是,我对死亡的态度,死了算了。
我恨不得现在就死,此刻就死,因为活下去,明知道有一天会死得多惨,我不怕孤寡,我怕的是拖死。
我母亲死得极快,睡觉起来,突然呼吸急促就去了,死后才说是败血症。至于是什么病,那个年代,我觉得也未必。天知道是什么病?
体检对于中国人来说是要花钱的。
二姐最近不断催促我要买重大疾病险。
我是唯一一个听说我大姐病了,没有在电话里哭的人。
我继母和父亲到今天不知道我大姐得了癌症,只说是胆结石,我后妈便天天跟我大姐视频,哭哭啼啼。
我后妈年轻时候那股子心狠泼辣越来越淡了,她变成了一个顾念亲情的人,哪怕对我们,也是十分顾恋。
人生,恍如隔世。
小人物,都不值得花精力去怨恨,他们的可恨多是因为无知,贫穷造成的狭隘和吃相难看。
我是没有装傻充愣这种能力混吃混喝的,明明是知道的,为了一点小利,却要装疯卖傻,我装不来,也恶心这套。
下午跟夕颜电话,感慨说:“作为女人,终究是需要爱情的。这个环境的男人,多是废物加自私鬼,走近了,都会恶心自己的眼镜。我为什么一直一个人,因为我知道那种走近了,了解后的恶心反而耽误情绪,影响心情。还不如用那些时间多休息,多赚钱。除了钱是希望,所有人都给不起钱给得起的希望。任何感情,到了最后,都是要用钱来衡量的。只可惜都会不得好死,活着的时候再吃相难看,最后都是一场空。”
我身边的人,五十岁重大疾病居多。保险和养老即便全额,也没那个命拿啊!
大姐的病是不治之症,姐夫将来还会有自己的家庭,这是一定的。一门婚姻亲戚,慢慢地,也会淡。
人生,还剩下什么?
往后看,对活着的人,只有钱重要。
所以,我想想,再难熬,我也得挣钱啊,用嘴巴偿还感情,这么假的事情,行起来,得需要多厚的脸皮。世人都是那么做的,说能力有限。
能力有限是一方面,没心没肺,是真的。
下午,小区的香港老人给我电话,说我跟他的狗给了一千块钱住院费,应该请我吃饭,又怕我认为他追求我。
我说:“我给的钱不是给你的,是给金毛的额,它是一条生命。不用吃饭,我跟你买了电蒸锅,快递到了你收下,不要跟我猜来猜去觉得我对你有所图才好。我家里出了点事,我是没心情算计任何人的。先不多说了。”
想起一个朋友,母亲输血感染丙肝,发展为肝癌。
病了,把儿子拖垮了,还是一口一个感谢……爱……儿子绝望的心只骂操他妈。
跟朋友打电话说起,朋友说她跟小区邻居说俄罗斯救护车不要钱,人家说:“怎么可能?哪有那么好的事。”
我身边的狗友也是这种口吻:“怎么可能,哪有这么好的事?”
想都不想,便对现实投降到俯首称臣的程度。
何处是希望,我们都是处于死缓之中,骗人又有何益?
这个环境,我年少时候就有一颗早衰而想死的心。真正的聪慧,大概就是因为绝望来得过早。上帝给你打开一扇门的时候也给你关上了一扇门。
我以前觉得我这一生孑然一身孤苦无依。现在觉得,那些打得火热的亲情和友情。连最起码的清静都给不了,比起我这种孤苦,更加残忍歹毒。
能够自己有个地方清静呆着。对于人到中年的中国人,求爹爹告奶奶也求不来这份清净啊。上有老下有小,死都是一种罪过。
我死了不是罪过。所以我经常想到死。
但我不会死,因为我怕死不成,反而拖。
索性就顺其自然,让悲痛扩散全身。深入骨髓的绝望。
地狱里面,没有善良聪慧的同类。有的只有各种价码的交换。
我无条件地关怀过很多人。人家都害怕我,别有用心。
我无所求,只是看到一个生命在受苦,觉得心里难受罢了。
对中国人太好,他们越发是有能力让你寒心的。
总有我不得不出门的事情,其实我是不想出门的。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我势必要回家的。
我姐姐们有世俗的明白事理,但是对真正的文明非常糊涂。
我姐姐是很爱我的。可是我说真话的时候,他们觉得我在疯话。我说疯话的时候他们反而觉得我懂事了。
颠倒众生,还是世界被众生颠倒?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鬼魅的世界。
活到今日,我的心千疮百孔。
我们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在别人眼里无非就是想摸就摸,想打就打,想欺负就欺负,想睡就睡的草根。
“虎井”姑娘虽然是爱慕虚荣了,也不至于睡了,还被抢劫……
总有一款绝望,比你更绝望。这就是我们心态不得不好下去的唯一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