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 生
——《我们69届》(12)
顺生是我的同班同学,和柏哥、猫头一样,也是我“这一伙”的。
顺生姓刘,小名新胜。新胜,只是顺生的父母这样叫他,这么多年,我们都习惯了叫他顺生,没有叫过他的小名——正如他只叫我景忠,不叫我的小名“娃娃”一样。他比我略高几公分,因而也比我显得苗条一些。乍看上去,顺生是个典型的“文化人”,文质彬彬,轻声细语,然而当他穿上风衣戴上墨镜,就显得很神秘了,你可以猜他是一个著名艺术家,也可以猜他是一个企业老总,甚至说他像一个资深间谍也不为过。
从十六七岁和顺生相识相处,到如今的六十多岁,我们之间的友谊经历了四十多年岁月的磨砺而始终“保鲜”,这是人生的幸运,可遇而不可求。但要写写顺生的故事却不太容易。因为顺生是个规矩人、是个正面人物,不像柏哥、猫头等有很多的故事(写到这里,我能想象出柏哥的反应:我怎么就不规矩了,我难道是个反面人物吗?哈哈哈,做人难,做一个作家更难)。一个没有故事的男人,或许内心世界更加丰富,这就需要顺生本人来写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写几个和顺生交往的片段吧。
一、顺生的家庭
我家在顺生的家和柏哥的家中间。从我家顺着大马路向东(如果走到头,就是火车站了),大约五六百米的样子便是我就读过的搬运小学(后几易其名,东风小学、东站小学等),小学的对面便是顺生的家。去顺生家的次数也数不清楚了。顺生的父亲是民政局的书记,母亲是徐州第三人民医院的职工。在我们眼里,顺生家就是干部家庭了。顺生的父亲不言自威,举手投足有着一副说不出来的派头,我总是把顺生的父亲和电影《英雄儿女》中王芳的父亲王政委联系在一起,外形固然几分相似,但更多的是神似。“王政委”对我们非常客气,严肃中透着慈祥,和蔼中不失威严。顺生的母亲虽然话不多,但对我们随和、善良、细心、礼貌。
在我们“这一伙”中,我和顺生算是比较文气的,交流的话题也是比较深入的。后来顺生先于我们下放,我和柏哥、猫头把顺生送到了铜山县刘集公社王套大队。再后来我也下放到丰县大沙河果园,柏哥和顺生也到果园来看望过我。1977年恢复高考后,我到连云港读书,顺生则上了电大,那时候我们俩还保持着通信联系,可惜这些信件在后来的屡次搬家中丢失了。再后来,我到学校工作,顺生到医院工作,依然来往不断。我结婚后,顺生便常来我的小家坐坐聊聊。我们俩在被提拔为副科、正科、副处级干部的过程中几乎是同步的,记不清谁先谁后了,但相隔时间都不长。更为巧合的是,市委书记给我们新一批副处级干部颁发任命书的时候,我们俩竟然在会场相遇了(同一批提拔)。
二、顺生的气质
是因为干部家庭的背景增加了顺生的文人气质,还是因为文人气质使得顺生看起来更像是个干部子弟?关于这一点,我始终没弄清楚。说他是干部家庭子弟,他从来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干部子弟的优越感。说他是个文人,他却非常喜欢和我们这些很不文人的同学一起玩耍。比如抽烟喝酒,顺生原本并不擅长,但和我们在一起,他既抽烟又喝酒,而且还跟着我和柏哥、猫头一起划拳。尽管如此,顺生还是和我们这些平民家庭的人很不一样。比如抽烟,我给他点烟后,他便拿着,想起来就抽一口,然后拿着香烟不断拧巴,他手上的香烟从来就不是抽完的,而是拧巴完的。他的这个习惯动作直到今天还是如此。
顺生不仅仅具有文人气质,他也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读高中的时候,他的美术字和作文,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记得那时候写作文,我们只会写一些套话、空话,即便是写记叙文,我们也只会按照程式化的方式去写。而那个时候顺生的作文已经有了大量的心理描写和动作描述。因而,他的作文每每被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表扬并朗读。我记得他在一篇写学工学农的作文里写了自己是如何“狠斗私字一闪念”的,在描写当时心理状态的时候,他用了“我略一踌躇”这样的词语。从此我知道了“踌躇”的涵义,也知道了作文原来还可以这样写?
和柏哥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多了几分豪爽,和顺生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多了几分文人气质,老同学之间的相互影响就是这么微妙。
三、在顺生家,“我们一伙”第一次聚会喝酒
记不清是哪一年哪一月了,顺生家要在三间正屋的旁边盖一座小锅屋(即厨房,那时候几乎家家都盖这样的小屋),我们得知了这件事,便对顺生说,不要用别人了,我们几个一起动手,不信锅屋盖不起来?顺生及他的家人被我们的热情所感染,居然应允了我们的提议。
记得那一天,我的柏哥、猫头、宝龄、世敏、金斗等人一大早就来到了顺生家,印象中柏哥充当了总指挥的角色,其余几人提水的提水,和泥的和泥,砌墙的砌墙,忙得不亦乐乎。干活期间,猫头和金斗等不停地斗嘴,给大家带来了很多的欢乐。总起来看,猫头、金斗说话比干活多,宝龄、世敏干活比说话多,柏哥俨然是一副技术大拿的派头,让人感到他出力少也是理所当然的。从早上一直干到晚上,一间十几平方、能住人能做饭的小锅屋居然在我们的手中大功告成了。
顺生的母亲和姐姐给我们做了一桌子菜,还准备了白酒。那是我们第一次聚会喝酒。用柏哥的话说,那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的喝”。喝酒的时候,猫头和金斗就成了主角,他俩不仅酒量大,而且只要在一起就相互“掐”(调侃、开玩笑的意思)。猫头说话俏皮,口若悬河,成语不断,妙语连珠,生动形象,而且常常自创一些词汇,成为我们之间对话的经典。那天晚上,当猪肉炖粉条上来的时候,猫头一边吃着粉条一边招呼大家:“都叨(夹菜的意思)都叨,细粉之条子!”一句“细粉之条子”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几十年过去了,猫头、金斗也已离开我们多年,每当提到“细粉之条子”,猫头的音容笑貌便浮现在我们眼前。
金斗斗嘴斗不过猫头,一边闷头抽烟,一边等待着猫头表达中的不当或错讹之处。一旦揪住了猫头的表达错误,金斗就不失时机地开始攻击,并且引经据典地说一些语言文字及历史知识,猫头便毫不留情地予以打击;“金斗,别弄这些熊事了,说到这些方面,顺生、景忠哪个不比你懂得多?来来来,咱弟俩走两拳(划拳),我让你知道喇叭是铜的,金斗,不是我吹牛,跟你划拳,那是热锅贴饼子,说呼你几个就呼你几个!”划拳的结果自然是金斗输多胜少。猫头依依不饶地说:“金斗,你赢了,你赢的是酒。”说完自己就得意地呵呵笑了。每逢这时,金斗就不再吭声,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反击猫头的机会。猫头和金斗之间的互掐,总是以猫头酣畅淋漓地表演和表达与金斗的窘态无言而结束。每逢这时,柏哥就要出面了:“来,猫头,别圣人蛋(盛气凌人的意思),咱来几拳!”猫头知道自己成了众人瞄准的对象,毫不怯场:“好,我拿(赢的意思)一圈给你们看看!”猫头反应快,话头快,划拳水平确实高,但要把我们几个全赢了,也不那么容易。即使输了,猫头还有别的说辞:“我赢金斗那是把里攥(有把握的意思),赢你们几个我没有把握,再说真让我赢一圈,我还真不好意思。”
在我们“这一伙”中,我和世敏的酒量是偏小的,没有资格跟他们拼酒。我靠划拳能少喝点酒,世敏即使喝得满脸通红,也仍是面带笑容看着大家。就在那天晚上,顺生给我说了一套喝酒的理论:“景忠,我告诉你,喝酒就是这样,你越是打怵,酒量就越小;你放开喝,别害怕,你的喝酒潜力就能发挥出来,说不定比你预想的要翻上一倍。”顺生的理论还真管用,那天晚上我们都喝得不少,但都没有喝醉,交杯换盏,觥筹交错,划拳行令,十分尽兴。也就是从顺生家开始,我们一伙开启了不定期轮流到各家聚会的模式。
四十多年后回忆给顺生家盖锅屋这件事,我和顺生都认为,小锅屋盖得如何、谁的技术如何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我们成熟了,我们长大了,我们能干成事了!还有什么比这些更有意义呢?
印象中,顺生对猫头格外宽容,格外照顾,而猫头对顺生格外尊重、格外敬佩。写作此文的时候,顺生还交代:别忘了“细粉之条子”……
哦,猫头,“细粉之条子”!
2018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