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寸劫灰】第二十一章 今夜清光起中宵·情报
“还有啊!姑娘,”祁中和声音募然急迫起来,“上次,上次和您在一起那位大爷,他——他似乎也、也是……”
“他也来自瑞芒。”
“对对!”祁中和满脸喜色,“正是这么说,我没听错!那个人,那位大爷,可长得半些不似瑞芒人,我先只道弄错了人。姑娘,我听他们说:那个人跟凶神恶煞似的,谁也打不过,要怕被他坏了事,不过不愁了,清云那个人传信来说,要对付他!杀掉他!”
“什么?!”这个消息却比上面瑞芒奸细要见清云某不知名人可震惊多了。妍雪亲眼见成湘在那所死满人的宅院对付黑衣人,虽未下狠手,但他们正是被他打得落荒而逃从此不敢在云天赐背后捣鬼了,却不料竟要假手清云除掉成湘?
初听仿佛突然,细思不无道理。成湘与清云关系紧密且复杂,难说其中有否仇隙。那群黑衣人打是打不过,能假他力除掉云世子背后之人,又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想起方珂兰言行,她肯定蒙在鼓里。然则成湘重伤未愈就匆匆出走,倒底是听说了某些风声,抑或他已然落入圈套,走进了清云那个隐秘之人设下的杀局?
她思忖有时,一抬头看见五人渴望等待的目光,微笑道:“你们做得很好,谢啦。”
小魔王头一次有夸语,五人不禁眉花眼笑:“应该的,应该的!姑娘但有差遣,小的们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咱们可是立过服辩的……”
华妍雪叹了口气,道:“算啦,服辩什么的,也就一时玩笑,这就一笔勾消了。你们走吧。”
五条汉子面面相觑,太意外了,说不出话来。
晨曦将晓未晓,晨雾从远处林中弥漫出来,薄薄披了少女一身,映得那秀丽出尘的容颜朦朦胧胧,然而透出几分苍白、憔悴,恰似清晓之间,一段宛转、伤怀。神情委顿,倒象大病过一场,和之前他们碰到的华妍雪,即使衣着不整,却神完气足、颐指气使的小霸王模样,差得远了。
程铁映大声道:“华姑娘,咱们虽是粗人,可还记得当时立过服辩,还不出三千两银子,便一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跟在姑娘身边!如今银子是没得还了,万万不可自食其言!姑娘你很不开心的样子,难道那白头小子欺负了你,我老程和他拚命去!”
华妍雪这一向动荡不安,好不容易才回到期颐,所见众人个个事情都多,心机犹深,时感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前途莫测。听得这样粗犷的言语,她忽然间心情动荡,几乎便欲落下泪来。
她勉强忍着,道:“我大概也明白,你们跟着我,想要什么。但我不可能把你们带入清云,若妄想借此一步登天,那还是及早收回念头。”
五人大喜,纷纷嚷道:“不会不会,小人只要跟在姑娘身边就心满意足,决不想进清云!”
华妍雪性情爽朗,一时激动,已然恢复:“好罢,既如此,我这会有事要办,你们在后跟来。——我会留下记号。”
这可比先两次一碰到什么事情她就拒人千里改善太多了,五人喜从天降的连声答应。
华妍雪既知成湘被人诱到这片疏林,她与五人暂离后,仍于就近等待。不久果见成湘遥遥出了林子,她再度跟上。成湘重新进城,看他行路的方向,并非回杨宅,华妍雪心中冷笑:“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去郊外,这么一会儿功夫,多半留些讯号之类,还不及与人会面呢。我倒要看看,他在闹什么鬼!搞不好祁中和没听清,根本没有对他的杀局,却是他和人串谋要对付谁呢。这两日虽然不提,多半他还想逼我和阿蓝成婚,哼,这人不是个好人,说不定要加害慧姨!”
她心高气傲,生平首次听人摆布半月之久,明知这人不见得真要害她,可他他逼自己和旭蓝成婚,“骗回”云天赐,终归心头芥蒂已成。顺着任性的思路走下去,自然而然想得凶险,她在山神庙拿话挤兑成湘和方珂兰两个,却也未见得完全不作如此之想,发现他暗中行动,越发深信这人一举一动隐含深意,阴谋里头套着大阴谋。
不管为了身世,抑或要揭穿此人“真面目”,打定了主意跟到底。
近晨,各处饭店旅馆亦先后开张,他走入一家名为“天下客”的客店,不复出现。
华妍雪好不奇怪,莫非他约了人在这个地方接头?转念一想,这成湘狡猾奸诈,别是发现有人跟踪,假装投宿客店,不动声色将她甩了。
当下装做认路模样,慢慢的从店面前走过,走了两步,看看门牌号,摇摇头,又往回走。那店中刚巧有人结帐出来,见了她惊为天人,直勾勾盯了几眼,低声咕哝:“今儿一早活见鬼了,丑的太丑,俊的可也太俊。”
华妍雪在那附近来来回回的走,本是要引店里的人同她讲话,便笑盈盈地转过来,未语先怯:“大哥,借光问个讯!”
那人笑道:“小姑娘,你要问什么?我看你在这走了一会了,迷路了吧?可惜我不是本地人,你要问家在哪儿,我可说不上来。”
华妍雪红着脸道:“不是的。我……访一个朋友,找不到路了。我很累啦,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只是这会儿天才亮,这客店能不能住呀?”
那人失笑道:“小姑娘,你以为只有晚上才能住宿么?这店门开着,迎的是天下客。这不,才刚一个丑鬼进去,凶神恶煞的,一迭劲要上房,还要把早饭送到房里头,伙计正发愁呢,一早迎了个瘟神进门,怕这一天生意连带着倒霉了呢!小姑娘身上若有银子,只管去住,人家欢迎都来不及呢!”
此人看来夜来睡得极好,一大清早,啰啰嗦嗦精神百倍,不用华妍雪另挑话题可什么都说到了,她笑一笑,谢过便朝客店方向走去。那人还在大叫:“喂,小姑娘,以后别独个儿跑出来访什么朋友,这世道外面坏人多呐!”华妍雪头也不回,觑着地面上小石子,走过去脚跟一掂,便听那人呼痛:“哎哟,这哪来的石子儿,弹我腿上了!”
她走进客栈,果然店里伙计正唉声叹气,见了华妍雪,不觉眼睛也亮了:“姑娘要住店么?”
华妍雪扔一锭银子在柜台上:“给我一间上房,就要那个丑八怪隔壁的一间。”
店小二惊疑道:“姑娘和那个……那位客官……”
华妍雪确定了成湘果在店内,大乐:“怎么着呢,你看我和那丑八怪象一路的么?”
店小二堆起满脸笑容:“那肯定不象。姑娘你这般美丽高贵,怎会和那凶神恶煞一路呢?”
华妍雪把那伙计袖子一牵,走到旁边,悄声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清云弟子,那人是个江洋大盗。我盯了他好几天了,只等人赃并获抓他起来,你可不能透风声出去。”
向店小二略一晃手,指缝里银色一闪,瞧着象甚么表记,清云在期颐数十年,威望极隆,园中美女如云,个个身怀绝技是出了名的,店小二虽没看清那表记模样,又岂敢说他不认识清云信物,忙道:“是,是……不敢!不敢!”
华妍雪笑道:“这就是了,你替我安排房间,等一下我还有几个同伴来找,你也不必声张,悄悄儿带过来。”
她一个未成年小姑娘,说什么“人赃并获”,店小二原本还有几分疑惑,一说还有同伴,连原有的几分疑惑也打消了,忙带华妍雪上楼。
过得不久,匡弋等五人果然跟来,华妍雪知他们武功低微,若叫他们暗中盯梢,被成湘发觉反有性命之忧,便只差他们去替自己买一套替代的男装来。从今而后,不许叫华姑娘,以名为姓,改称“薛少爷”。
成湘所住的那个房间,始终绝无半点声响,以华妍雪性情,耐不住寂寞,巴不得发生大事,闹得越大越好,谁知他缩在房里毫无动静,她这边也只得闷着,毛毛燥燥不痛快。
重又下楼,拿银子贿赂了店小二,换他的直襟衣裳,要进成湘房去,店小二担心道:“姑娘,你可得小心,那人脾气不太好,原只说把一日三餐送去,中途却不许人再去。”
华妍雪心想这么无所事事地等下去,当真会把她病也急出来了,更或许成湘只是个花招,其实人早已走远了,自己岂不成了大傻瓜?也不理小二好意,托上茶盘,直向成湘客房,敲门道:“客官,小的给您送茶水。”
侧耳静听,里面一点声息也无。她思量再三,大胆推门而进,骤然一惊,只见成湘好端端坐于床上。她下意识抓紧了茶盘,打算丢出就逃,但坐着的人并无丝毫反映。
定了定神,发现成湘盘膝而坐,双目紧闭,有蒸腾的白气自他头顶缭绕升起。华妍雪恍然明白,成湘受了铁枪重震,内伤未曾痊愈,是以躲到客店之中。他明明可以在杨宅疗伤,却不肯回去,看来其行为果然欲瞒他人。不知为何,突然地怅然若失,忍不住替旭蓝难受,此人说走便走,对儿子竟全无半点留恋。
她怔怔出神,竟忘了凶险就在身旁,幸亏成湘只是不闻不问,头上白气渐渐浓冽,看来练功到了极其紧要的关头。华妍雪把茶盘放在桌上,悄悄退了出去,回到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