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风流苏东坡


明张瑞   图书《超然台记卷》

近日,故宫文华殿正举办苏轼主题书画特展。秋风起,秋月明,宜进宫,赏苏轼。

  作为一代文豪,苏轼创作了众多流传千古的诗文,不少佳作也成为了后世书画家喜爱的创作题材。本次展览中,便有明末书法家张瑞图用充满个性的方折笔法抄写的苏轼名篇《超然台记卷》。张瑞图为明末四大书法家之一,与董其昌、邢侗、米万钟齐名,并有“南张北董”之号,书法风格奇逸,峻峭劲利,时人赞为“奇姿如生龙动蛇,无点尘气”。

  苏轼旷达超然之文,加之以张瑞图奇逸峻峭之笔,二者相得益彰,共同为我们呈现一个更加丰富的“超然”世界。

苏轼诗文亦为后世画家提供创作灵感,图为宋人绘《赤壁图》

  一

  “超然”命名之由:苏辙《超然台赋》

  苏轼因反对王安石变法,为新党所不容,被排挤出朝廷,先任开封府推官,继任杭州通判。因其弟苏辙时任济南府掌书记,于是申请调动,于熙宁七年(1074)被批准改任密州(今山东省诸城)太守。次年八月,政局初定,他便开始治园圃,洁庭宇,并修葺城北旧台。修缮完成,苏轼投书于苏辙,求台名并赋,于是便有了这篇《超然台赋》。

  《超然台赋》序言中便记载了这件事,开篇即曰:“子瞻既通守余杭,三年不得代。以辙之在济南也,求为东州守。既得请高密,其地介于淮海之间,风俗朴陋,四方宾客不至。”序言开篇简要叙述了苏轼从杭州移官高密的经历和缘由,体现了苏轼、苏辙之间深厚的兄弟情谊。接着赞扬苏轼在高密的政绩,政局初安之后,才“乃因其城上之废台而增葺之,日与其僚览其山川而乐之”,并写信给苏辙问“此将何以名之”,请求苏辙赐名,苏辙即赐名曰“超然台”。

  “超然”二字,出自《老子》,苏辙在《超然台赋》序言中阐明了命名缘由:“《老子》曰:'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尝试以'超然’命之,可乎?”“荣观”指宫阙,即华美的居所;“燕处”即“退朝闲处”之意。“虽有荣观,燕处超然”,意为即使有华美的居所可供观赏游乐,但仍能安处其中而超然物外。苏轼在《超然台记》文末也记载了苏辙命名之由:“方是时,予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超然”二字,即指无论外界多少繁华,我自一派闲适超然,正合苏子心意。

  

  “超然”物外之乐:苏轼《超然台记》

  《超然台记》通篇以“乐”字贯穿,先写超然于物外,就能无往而不乐。开篇即曰:

  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伟丽者也。哺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

  文章开篇即从正面论述超然于物外的快乐。先是总写,“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伟丽者也。”苏轼认为,一切物品皆有可观之处,可以满足人们的不同需要,亦能给人们带来不同的快乐,不一定非要是怪奇、伟丽的东西。虽然物有美丑、优劣之分,人类的爱憎也各不相同,选择、去取自然也不能一样,所以很难“皆有可乐”。但苏轼是以“游于物外”的超然思想看待事物的,万物如一,平等而行,故皆有可观,皆有可乐。接着是举例论证,“哺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糟”为酒糟,“醨”为淡酒,和“果蔬草木”一样,皆为极简淡、极平凡之物,然而只要超然于物外,亦可以达到“醉”和“饱”的理想状态。苏轼认为,万物虽有不同,但物各有用,都可以满足欲求,给人快乐。推而广之,则“吾安往而不乐”,意在说明只要人们用超然的思想看待物体,超越物我认识的局限,不再为物所累,便可以随遇而安,无处不乐了。

  接下来作者从反面起笔,写“不能超然于物外”的悲哀:

  夫所为求褔而辞祸者,以褔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褔。夫求祸而辞褔,岂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盖之矣。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复,如隙中之观斗,又焉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

  “求福辞祸”本是人之常情,因为福使人喜,祸令人悲。但是如果人不能超然于物外,不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任随心情和欲望的发展,就必然会拘泥于物之内,从而陷入“游于物内”的泥潭,造成“求祸辞福”的后果。苏轼指出这些人的错误在于“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再次点明“超然物外”的主题。

  文章前两段,一正一反,正面写乐,反面写悲,对照鲜明,有力地论证了只有超然于物外,才能无往而不乐;如果拘泥于物内,则必悲哀的道理。全文以虚领实,前两段从理论上为记超然台之事奠定了基础。

  具体到超然台之事,作者先写初到胶西(即山东密州)之忧,苏轼初到密州之时,年岁不好,政局动乱,生活贫苦,处境维艰。接着写初安之乐:“处之期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予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作者前文写“忧”,正是为了衬托后文“乐”之可喜与可贵。“予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写苏轼乐其风俗淳朴,人民也爱戴太守,百姓安居乐业,太守与民同乐。由苦变乐,真是无往而不乐。作者用具体事实说明了只要超然于物外,便必得其乐的道理。

  生活初安之后,于是治园修台:“于是治其园圃,洁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补破败,为苟全之计。而园之北,因城以为台者旧矣,稍葺而新之。”作者先交代台的位置、旧观和修缮情况,利旧成新,不劳民伤财,亦照应前文与民同乐之意。接着写登台游览之乐,作者先写登台四望,触目感怀:南望诸山,怀念超然于物外的隐士;东望庐山,追想秦人卢敖隐逸之事;西望穆陵,追慕姜太公、齐桓公之功绩;北望潍水,感慨淮阴侯韩信的不得善终。接着描绘台之优点,“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体现出喜爱之情。“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予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雨雪风月,山间四时,作者和友人都时常登台游览,“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亲手做饭,饮酒欢歌,故最后感慨曰:“乐哉游乎!”

  文章最后点明超然台命名的由来,有画龙点睛之妙。全文以“乐”字为主线,以“超然”为主题,表达了作者知足常乐、超然达观的人生态度。

  三

  “超然”诗意之境:苏轼《望江南·超然台作》

  高台已成,岁月荏苒,超然台也成为苏轼生活、文学和精神世界中的重要见证。熙宁九年(1076)暮春,苏轼亦有超然台词,题曰《望江南·超然台作》: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朱孝臧校注《东坡乐府》纪年录曰:“乙卯,于超然台作《望江南》。”暮春时节,苏轼登超然台,眺望春色烟雨,触动乡思,写下了此词。此词上片写景,下片抒情。上片写登台所见暮春时节的郊外景色,春天还未过去,微风细细,柳枝斜斜,登上超然台上远望,一城春水,满城春花,都笼罩在迷蒙的万家烟雨中。

  下片触景生情,寒食节后,酒醒之时,又因思乡而叹息不已,最后只得自我安慰:不要在故人面前思念故乡了,姑且点上新火来烹煮刚采的新茶,作诗醉酒都要趁着这美好的年华啊。“诗酒趁年华”,意在表明必须超然物外,忘却尘世间的一切,抓紧时光,借诗酒以自我宽慰。全词短小玲珑,清新自然,婉约与豪迈相融,虽暗含着有家难回、有志难酬的无奈与怅惘,但也有着“诗酒趁年华”的豁达与超然。

  一方超然台,承载了苏轼在密州时期的多少心境与词境,任岁月流逝,自有风姿卓立人间,自有人物风流千古。(郭林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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