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气”说起——
今天真是“自气”到极点。何谓“自气”?就是自己生自己的气。
气的原因自不必言。当然不是气什么事情,也不是气旁的什么人,只是“自气”。借着有这样的一种体验,“轰”地一下,也算又醒悟了一回,这大约得益于最近常读佛经或别的杂书,时时都有开悟。
偶然翻至一页书,林语堂先生讲了一个故事:说他的朋友有次吹牛说,有一位七十八岁的老妇人对他感叹:“每每回溯过去的七十八年中,每每想到我所做的错事时,我还是觉得快乐的,不过呢,又想到我的愚蠢,我甚至到今天还不能饶恕我自己。”朋友说那妇人真是一个可爱至极的人呢!林语堂先生也很是认可,说:“这确是一个极可爱的妇人。”于是,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譬如自己也到七十八岁,会不会有这么一点点可爱呢?
只是要做错事,才会产生快乐。我倒还真是为难之至,下不了做错事的狠心坏心歪心肠。于快乐,我真是向往之至!想来那做错事,原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而且做出的错事,最终能产生那无比的快乐,那做的人更非凡品。大约不是仙品就是神品,甚至圣品的极品的可能了!
想及此,我“自气”没有了,开始生出“自惭”。
自惭愚蠢可圈可点,譬之如若将它倾倒出来,屋里大约是装不下的。可爱么?也真是乏之至!想来,那可爱与天真素来同母同生,是地地道道的双胞胎。我一向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没有诞出一个可爱,只生了一个天真。
结果是——在四十多年的时间的大锅里,给天真的我盛汤,时间只配予些残羹罢。
天真犯些错误,不仅无伤大雅,反倒是极能触人类心灵渊底的同情心,甚而引发泛滥。想象:她是这样的天真,犯这样的错误,真是极其可爱的真性子呀!为着那份真性子,她竟又是如此的勇敢。于是,人们就一律地同情呵护以至于有深爱之倾向了。
我很天真,但我却偏偏极少犯错误,做错事。在强烈的理性主义指导下,我视错误为畏途,裹足踌躇不前。我很害怕犯错。真正不幸还在于,我偏又做一个很初级的老师。天天逼迫着必对着勾勾,只爱勾勾,绝不能爱叉叉。一看着错误和叉叉,就过敏喘不上气,浑身地不自在。怕别人写下是叉叉,也怕自己被打叉叉,害怕错误叉叉找上门,若纠着我,如缠着我,与我一直地撒泼妇,撕面皮,如何是好?
于是,我下意识地,总也躲着错误走路,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就踩着错误他老人家的脚趾头,我在错误面前,不仅“自惭”,我还深深地“自卑”,错误是大爷嘛!
错误是这样的使人快乐,真是令人向往,我真想踩他大爷一脚。于是我又想,也许错误不是大爷,错误是块狗屎,上脚踩一踩,不定有踩狗屎运的感觉,那将会使人如何地快乐啊!
一想及于此,我也不“自卑”了。我“自气”总归不“自弃”,就自己给自己生出希望来嘛!
那妇人哪里是愚蠢,分明个聪明剔透的人!林语堂先生讲了一个有趣的好故事。
七十八岁的妇人还可以这样快乐,“自气”半天的我开始有了一点点天真的快乐,比之她的七十八岁,我还有更多的希望犯错,很多的机会做错!
瞻望前路,当我七十八岁,也许我还玩囤积倒把。快乐那么多,那么多地压倒我,我一生气,就售卖快乐,甚而我把快乐搞成批发。如此这般,我似乎比她还强些的!
我想,我是不该“自气”,我应该谨守不“自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