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巧英作品:隔代亲 一一怀念我的娘娘
诗韵依依
文学微刊
素笔为你写邂逅 素笔为己爱停留
隔代亲 一一怀念我的娘娘
吴江人称奶奶为娘娘。
我的娘娘,自我记事起,就有五六十岁了。照理,这个年龄段的人,一点不年轻了。但在我眼里看上去一点不老。好像心中储藏着太多的愉悦,膨胀以后漫溢了出来,眉开眼笑一点没有夸大其词。嘴角也总是生动的翕动着,仿佛随时随地要与人亲切交谈似的。看看周围有的老人,同样的年纪,可那眼神与表情整个儿不是凶巴巴恶狠狠的样子,就是一副愁眉苦脸相:幸福似乎从不前来造访,又似乎与她们永远的无缘。
在我没上小学前(上了小学后,每当放假),我就经常随娘娘去太湖里看荡——那是大队分配给我娘娘的一份工作。
我们的船经常停在高大的芦苇荡过夜。水大时,船晃一下就进去了,水小时,船就会卡在两个小泥墩之间。娘娘就像聪明的一休——用三根手指点击一下额骨头后,马上卷高裤管,下船到泥墩上。娘娘还吩咐我,先站在船头,等船梢一翘高,船舱一搁浅,再叫我爬到船梢。船梢份量比船头重,船头有点翘高,再经娘娘重重的一推,船就顺利的过去了。停在一起的其他船上人,肯定没有想到我的娘娘的身体里藏着这么多的聪明脑细胞?目瞪口呆的样子简直滑稽可笑极了。从此,他们泊船也学起我娘娘样来,不再费九牛二虎之力:一会儿五斤哼六斤用竹竿撑,由于不懂窍门,使的全是蛮力,竹竿不知撑断几根?手指划破几次?一会儿赤身裸体的跳下船,即使弄得一身水一身泥的,也不起一点滴效果。
我娘娘虽是个女人,年纪又不小,但水上男人们能干的活,她都样样精通,水上男人干不了的事,她也知难而上,勇往直前。
我的第一个爹爹(祖父)没给我娘娘留下一男半女,只在拖虾到八坼激水港一家岸上人家,从襁褓中抱我娘到船上,并视如己出,当儿娶我爹为“媳”。娘娘的命一点不好,续夫后,生了姑妈第六年,第二个爱人也是三十六岁病逝了。
一般有如此遭遇的女人再也没有女人独有的气色与光彩,整天整夜不是无精打采?就是一副病模样?应了那句“男人没了,天就塌了”。可我娘娘没有,她不仅是“半边天",还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榜样的力量真是巨大且无穷无尽的。我爹我娘在我娘娘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气概中,二十不到的年纪就闯出了一番天地。
我的娘娘在看荡时期,还经常免费给吴江大包围劳动的人员带这带那带足人们的需求:油盐酱醋。娘娘的船本来就没别人家的轻快。问船为什么这么沉重?娘娘总是笑而不答一言难尽似的。又问她为何总做好人好事?也总“神秘兮兮”的回答我说:顺便么,而好几次为了顺便帮忙,赶到这赶到那绕来绕去,我们的船一早出来,到荡里天都快黑了。
娘娘对我来说,就是一块磁铁,而太湖就是一个多功能的水上乐园与美食“街”。
从前的太湖:三面(仅南面没有)有堤岸,远远的望去,城墙一样,湖上除了水草及各种各样的野生植物,还有零零散散的捕鱼捉虾船,繁星点缀一样。可美了,无风时,太湖由蓝天白云倒映着,清净得像块明镜。单单娘娘看管的蒿草,船停泊的那个茂盛的芦苇荡就令人着迷与心醉。春天,那些蒿草与芦苇就像一根根嫩嫩绿绿的小手指伸出水面,满湖都是,仿佛在宣告它的来临和春天的来临;夏天的蒿草蓬蓬勃勃的把船都挡住了,而鱼虾随处可见,似乎又伸手可捉。每当这时,岸上人就将裸出水面半米多高的蒿草割去喂牛吃。有时一二个人一条小船,有时二三个人一条稍大的船。上午割,下午回。边割边将蒿草一捆捆扎牢,再一捆捆抛上船,一捆捆叠好。娘娘不是给他们提供茶水与饭菜,就是帮他们撑船。秋冬,蒿草与芦苇之颜色金光闪亮。娘娘割下最挺拔的芦苇,劈开最壮实的苇杆,编织最漂亮的苇席:水上人的聪慧能干体现得淋漓尽致。
除了上太湖看荡,娘娘这一生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每年一到有空就去看望嫁到东山的女儿——我的姑妈。每次去东山,娘娘总先看准天气“预报”(实是凭借多年的经验,预测)。如果顺风顺水的话,从吴江出来,就直接穿越太湖。扯上自制的小蓬,半天不到的时间,就进渡缺港了。遇到马上要过桥时,娘娘就跑到船头把桅杆拨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桥一过,又倏地把桅杆耸起,并扯上蓬,其速度比射箭还快,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渡缺港内有九曲桥——听说东山不到点有九个弯。每过一个弯,我总是一边握着橹绳相帮娘娘摇船,一边仰头问。
“东山怎么还没到啊?”娘娘总是一手摇船一手捧着我的头笑眯眯的回答:“快到了。”娘娘的耐心是世上少有的,即使我问九万次,她也不厌其烦,而我的耐心可能是世上最差的——等过了好几个弯还没到东山时,我就会爬进舱内蒙上被子难受一会,直到娘娘一次次叫我和东山的身影越来越逼近,我的心才越来越轻松了。如果船行到半路上,见天“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架势,娘娘就把船从太湖当中摇到太湖岸边。如果乌云过后,天空还与先前一样,虚惊一场的娘娘就会叫我上岸背纤。背纤对十来岁的我来说,是件十分新鲜有趣又十分好奇且好玩的事。尽管,娘娘的船拖满铅似的沉重,但我一点不感觉到劳累。因为娘娘总是起身与我齐心协力又快马加鞭。有时,娘娘让船梢上的木橹拴根绳子自动驾驶,自己跑到船头,用竹竿支开驳岸。这样一来,船头不会撞着岸石,船会行驶得更快。当然,有时天会真的下起雨来,娘娘会在船梢支高一张苇席:人躲在苇席底下,我抓住橹绳娘娘握着橹杆悠哉悠哉的摇着船;如果突起的风太大时,娘娘更会干脆拐进横泾路或张家浜入小河小江。灵活机智的娘娘,总是乐此不彼。
娘娘的小木船就是她的家;更是桥,一座流动的桥。船的笨重何因?我终于找到了答案:载过几代人的男欢女爱,载着永不消失的天伦之乐与助人为乐,还有娘娘对两位爹爹沉沉甸甸的思念。
我是我爸我妈六个孩子中,与我娘娘相处时间最多的一个孩子,真正的是娘娘带大的。尽管,我娘娘的劳作很忙碌又很辛苦,加上还要对其他孙儿孙女的照顾。但娘娘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等到我睁开双眼,她已把衣晾上,早餐准备好。食物很简单:只一碗白粥,另加一点——一早就去岸边或泥墩拔的马兰头或水芹菜。太湖里,有些水生植物是既可当菜食,也可当零食的。一到夏秋,满湖的野菱:生吃甜脆,老的煮熟喷香留唇。莲蓬,藕,鸡头米更不用说了,还有跟野菱一样多的莼菜与螺蛳:每年清明前,只要想吃,娘娘就捞二三根竹竿插了湖里。第二天一早,竹竿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螺蛳。娘娘想出此法摸螺蛳,是因为有一天,她看到了拨起的篙子上全是螺蛳。娘娘把劳作之余的时光都用在了带我采摘野趣与品尝野味之中。蒿草丛,芦苇荡,每年春夏,我们都会拾到很多野蛋,用它们来当食物简直是美味佳肴。
如说我在娘家,与谁最有感情,自然是娘娘。娘娘从不打骂小孩,似乎喉咙都没有响过,用娘娘的话说,小人不皮还叫小人吗?小人是要用爱来疼用心来养的。
娘娘离开人世已经三十三个年头了,但我总看见她一个人在一条长不足十米,宽不过一米二的小船上,一会儿在茫茫的太湖中看管蒿草荡,一会儿又在弯弯曲曲的河道里帮人摇生意,一会儿还在来东山的漫漫水路上。更多的是梦到她一个人孤怜怜的将船停在某个堤岸边,爬上爬下又忙这忙那。额头上的皱纹还是苇席形;鼻梁与下巴的皱纹还是纤子状。肉鼓鼓的颧骨上还是既光滑又红艳鲜桃一般。头上包着方块花巾与青色毛巾,腰围半新半旧的竹裙,斜襟衫与宽裆裤肥肥大大的……眼神依然那么明亮,表情还是那么生动。那副慈眉善目与和蔼可亲完全可以和日月比光辉。
因不小心摔倒,八十七岁就离开儿孙的娘娘:清明将至,叫我如何不怀念您!
诗韵依依签约作家风采: 朱巧英,女,1960年生,高中生,渔民。爱好文学,业余写作三四十年。自八十年代末起,分别在苏州各报,尤其《苏州杂志》,四川《星星》诗刊,上海《解放日报》,南京巜乡土》,《中华季刊》等发表一些诗歌与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