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钊/土地中的鲁家
土地中的鲁家
鲁钊
称呼鲁家,不是一家,而是十几户人家的自然村庄。如同国家亦大家一样,她不叫村、庄、营、寨等,仍最原始地称家,整个小庄是一家,保护着古韵,保持着亲切,保留着情味。鲁家,这样呼一声,感觉就近了,亲了,醉了。
鲁家与土地的关系如此紧密和亲密,至今尚未有公路通达,出庄上集镇,走亲访友,庄稼地里耕耙耧打,手拉车仍然吱吱呀呀,拖拉机喷云吐雾,亲吻窄狭曲折的土路田径。前些年国家实施“村村通工程”,只修到党支部村委会所在地,鲁家太小,属于可略去不计的小庄,就被忽视了,如同百年千载被无视一样。鲁家无所谓,仍然春播夏管秋收冬藏,平静地陪伴日升月落,寒暑相易安度岁月。
土地供养农民,农民喜爱土地,大江南北亦然,而鲁家,亲土地尤甚。山中人家,塞外江东村寨,建房起屋,总要用石垒起高台,然后在上面架屋砌墙。鲁家偏不,百物土中生,土地好着咧,就在土中直接挖掘地基,盖好的房,室内与大地相平,人就在土地中吃饭睡觉,恩爱育孩,家常生活,土地相伴,记载着一切。诗人说土地太辽远,只有故乡那一块最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鲁家人们爱土地到极致,出远门,走前包一撮家中的黄土,在外水土不服时,捏一点冲开水喝下,保管就好,比吃药还灵。土地见证人们的悲欢,所以鲁家人说,人吃土欢天喜地,土吃人哭声连天。
鲁家亲近土地,不会让土地裸露闲置,即使寒冬腊月,大地也翠色欲流,那是麦苗青青,那青浸润到心里,让生活更生动,那青色随风翻滚着走向远方,直到苍茫的无垠。或者是油菜苗,也在朔风中坚强挺立,坚守着对土地的爱恋,到春来芳香四溢,一片金黄,把生命的蓓蕾尽兴绽放。即使偶有一块空地,那也是为让土地歇息,以图恢复地力。鲁家人懂得土地,善爱土地。
庄前有一条叫得子河的溪流,两岸竹丛树林,就似给村庄描了一弯黛眉。夏有暴雨时,有时洪水肆虐,冲毁田地,跨掉堤坝,鲁家人就会扛锹拿铲,冒雨到田中疏通,修补堤埂。他们不会容忍土地流失:水土不下坡,谷麦打得多。水土不出田,粮食吃不完。把土流走,就冲走了希望。在鲁家人眼里,土地并不肮脏,能够长出最好吃的庄稼。他们就愿意成为土地最好的服务员,朝前暮后尽着心,献上无穷的力。
与土地亲近,鲁家的农人,就与土地一样,朴素到骨子里。君三爷总说,只要有土地,不怕坏年成。他五更起,天黑息,春夏秋冬,总是在地里忙碌,哪怕冬闲时候,每天下地转悠一圈,心里方安稳。善作魂,勤为本,我的母亲可能永远不知道诗意地栖居,她只知道上地挥汗干活,收工回家养猪放羊,喂鸡唤鸭,一辈子如是,她说从未感觉到累,她认命,咱是土地的命,就得围着土地转,才能活得踏实自在。
鲁家人对土地的那种联结,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二娘怀孕足月了,仍旧在地里忙碌,实在腹坠严重,急忙往家赶,走到地头,感觉不妙,刚解衣,婴儿就掉落在土地中,她拍拍土,低头咬断脐带,如同断掉一颗大红薯的蒂蔓,用外衣包裹,到家自己烧把火,冲了碗蛋汤喝下,再洗净孩子。二叔听说后急惶惶到家,二娘已抱着孩子睡得香甜。大奶得了绝症,医生诊断横竖不过俩月半年光景,大奶执拗回家,仍然下地忙活,该干啥照干啥,一直坚持三年多,最后倒在锄地时,生命融进谷黍融进大地。
鲁家人心中,土地养育一切,土地会最后接受。即使走到了人生尽头,也要讲究入土为安。增伯是较早走出鲁家的人,成为光荣的解放军军官,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他冲锋陷阵,最终为国捐躯,在烈士陵园接受人们的敬仰,但家人仍然在祖茔为他回归修了衣冠冢。道叔在部队,一次事故中为救战友,英勇牺牲,他身后百荣,进了政府的英烈册,他也早早回到家乡,部分骨灰埋入家乡的土地中,土里来土里去。
从鲁家走出的公务员,无职无权,工作在基层,生活在低层,城市中仅能保有温饱而已,因为拔不出在鲁家土地中深扎的根系,渴望着为土地上的乡亲做一些实事,多方奔走,使洪荒之力,利用微弱的人脉关系,组织为村中的贫困孩子捐资助学,向小学校捐赠学习、体育和生活用品。虽杯水车薪,但心始终紧贴这块土地。
鲁家的孩子,没文凭,出去打工,唯能在建筑队、煤窑、砖场干活,或者卖蜂窝煤球,收废品,没黑没明,汗滴八瓣,积攒了钱,回到鲁家盖房,托人相亲,娶来媳妇,好生宠着待着,生下一崽半女,把香火庚续,心中才觉得没有愧欠先祖,对得起这份土地。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鲁家就这样,是国家亿万个分子之一,鲁家虽小,向国家纳粮,输送着小麦、玉米、花生、豆类,也输送着牛、羊、猪、鸡等畜品和蛋类,还向国家输送着保卫者和建设者,作为国家的细胞单元,总保持着旺盛的生命活力,这个细胞始终蓬勃着丰盈着裂变着生长着。鲁家虽小,亦是国家的基所在,魂之系,根之一。
鲁家有中国,中国在鲁家。倏忽间就感觉,平凡的鲁家,也很伟大。
土地上的鲁家,就这样祖辈守护着土地,养育着生命,抚持着国家。每次我看到她,心中会升腾起虔诚和敬畏,瞻仰这与大地相守同在的鲁家。
我亲近鲁家,我感觉我亲近了土地。我的脉管中,流淌着土腥的血液。我的身上,永远不散乡土的气息。
作 者 简 介
鲁钊,笔名路漫漫,获“冰心散文奖”“河南五四文艺奖”、解放军及武警文艺奖等省级以上文学奖二十余次,作品多次被转载并入选中小学教辅试卷及各种选集、大系,出版有各体例著作数部,散文随笔集《直面“皇叔”二月河》发行全国各省及台湾、香港等地。《人民日报·海外版》发表各类随笔80余篇。《读者》等多家报刊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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