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村归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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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村归去来

文/闵生裕

多年前,城市化进程是个热词。有人骄傲地说,中国用了30年时间完成了西方200年的城市化进程。于是,乡村人口大量涌入城市,我们镇上的中学早就撤销了,只留个小学,学生还不多,各行政村、自然村的麻雀学校全部撤销。那时,闵庄成为一个基本上以留守老人为主的凋蔽村庄。“孤村独树残阳,跛叟病妪瓜娃,衰草滩羊乏驴,炊烟升起,留守人在闵庄”。这首《天净沙.闵庄》是我写在《闵庄烟火》封底的文字。我曾悲情地说:“一个没有爱情没有童话,只有佝偻和絮叨的村庄,它不是垂死的么?”我甚至预言了闵庄的消逝时间。
那年我去浙江桐庐环溪学习考察,江南水乡风景如画、美不胜收,这里的乡村游办得很好。据说这里每家经营的民宿,年收入都在20万元以上。但是,即使这样,从事服务的以中老年为主。江南的乡村都留不住年轻人,更别说寂寥的闵庄。我把这种现象归结为“乡村归白发,都市属红颜”。这种情况可以理解,毕竟,青年人大多在城市,消费的重心在城市,教育的重心在城市,娱乐的重心在城市,相对于农村的寂静而言,城市的夜晚更斑斓更多姿。
后来,有一段时间,大概是“乡村振兴计划”提出前后,村上突然多出来许多新房子。住在村上的人盖房子正常,那些离开村子在镇上、县上的人回来盖房子你或许也能理解,他们或有一天终究要回老家,但在省城甚至北京的人也回来盖房子,有些人还把房子盖得富丽堂皇。这些房子大部分都闲置,有时觉得有点可惜。当然,许多人不差钱,只是想在乡村占个地儿,拥有一处院落。就像古代的皇帝,在京城之外某风景绮丽处有个行宫。兔儿满山跑,到头归老巢。可能如我爹说我一个在城里打工的兄弟,住在城里干啥都要花钱,总有你狗日的吃不开的日子,我不相信你婊仄不回来。
我们这代人进城大概有两种情形,一种是肩膀上背负着理想,另一种是行囊中卷着绝望。我们离开农村时基本上是咬牙切齿的,甚至带着“誓将去汝,适彼乐土”的决绝。有人说,中国城市的实质是建设规模的城市化,但人的城市化完成得不够。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在我看来,许多进城的人并没有真正融入到城市,随着农村自然生态的变化和经济的发展,加上他们对城市的失望和厌倦,近年来,进城的人返乡成为一种新现象。尤其是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从内心讲,他们的根没有扎进城市的水泥地,所以,对城市没有归属感和认同感,如今,子女大了,不再考虑尽教育的义务了,于是,像陶渊明说的“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关于乡村振兴,就闵庄来说,作为硬件水电路不存在问题,国家鼓励百姓致富和各项惠民政策更不用说。关键有天蓝地绿的自然生态和方兴未艾的滩羊产业。这个时候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是有说服力的。我唯一对乡村振兴担心的是人。没有人,乡村为谁振兴?当然,我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在未来,村庄或成为为城市提供绿色食品的厨房和粮仓,也是城市人放飞心灵的地方。
如今的盐池农村,就算你什么本事也没有,只要养一群羊,可以无忧矣。先前作为农民,你若养羊,剪羊毛、抓羊绒、杀羊、剥羊、骟羊、灌羊药、出粪之类的活是必修课,正如音乐人的吹拉弹唱。如今,这一切都产业化了,那些进城多年不事稼穑的人,业务荒废了也没事。庄稼从种到收,全过程机械化。邻居三弟早年在矿上当工人,回来养羊,开个皮卡整天风风火火,但真正在羊身上的活,他基本不亲自上手。一个电话,就有人上门服务。养羊的人身上有股羊骚味,因为喂羊、剪羊毛、挤羊奶、宰羊,这一系列的工作都免不了与羊亲密接触。我爹说,这活他也能干,但是,太脏,现在老了,洗衣服什么的也麻烦。所以,花几个钱把活包出去,一来省心省事,二来落个干净清爽。过去,城里人为什么嫌弃农村人?因为他们整天和泥土打交道,加上卫生条件不是太好,走到哪里灰头土脸。劳动者本来身上出汗就多,再加上侍弄牛羊鸡猪,身上带点什么味儿,那再正常不过了。所谓沽酒客来风亦醉,卖花人去路也香。“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古人曾以此表达对统治阶级不劳而获的控诉。其实,问题没有这么简单,这或是社会分工需要。身无腥臊味,也是牧羊人。这便足以说明问题。
有哥们讲了个真实的笑话。说他侄子毕业去南方闯荡,过年回来,爹问儿子,你这出去一年了,手头存多少钱?儿子说,2500块。爹笑了,指着家里的猪圈说,你去看看咱家那头老母猪,冬上下仔12个,每猪娃子2000块。当然,这个故事本身不是把一个年轻人的创造价值与一头老母猪比。它说明了一个道理,城市也许热闹,但是,在城市打拼并不容易。如果改变一下思路,放下身段,正视自己,就创业而言,在今天的农村,或别有一番天地。新冠疫情之下,人们发现,受冲击最小的是农村和农业。
一村归去来,三生如梦过。人生苦短,等你稍稍活出点意思时,老之将至,来日无多。待你开始思考我该怎么度过余生时,你才发现,乡村是我们的怀旧之地、回眸之地,或是新生之地。每逢节假日,“城市难民”纷纷涌向乡村,有人真心凭吊,有人假意献愁,有人矫情感慨。至少我是真心的,闵庄之于银川,是一个最近的所在,驱车不过一小时。关于村庄,能回来的人一定听从心灵召唤。我乐于归来,因为咱是“地主”,咱在乡下不仅有地,还有我的爹和娘。我喜欢回到生我养的村庄,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守一份踏实和宁静。

作家档案

闵生裕(本平台特聘名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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