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105：陈情表

臣密言：臣以险衅(xìn)，夙(sù)遭闵(mǐn)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

1、密:李密，一名虔，字令伯，犍为郡武阳县(今四川省彭山县东)人，由祖母扶养成人，师事谯(qiáo)周(蜀地大儒之一)，博览五经，尤精《春秋左传》。初仕蜀汉为尚书郎。蜀汉亡，晋武帝召为太子洗马，李密以祖母年老多病、无人供养而力辞。历任温县令、汉中太守； 2、险衅:艰难祸患，指坎坷多难的命运； 3、夙:早；闵凶:忧患凶丧之事； 4、生孩:指婴儿； 5、见背:弃我而去，婉指慈父弃我而逝； 6、行年:经历的年岁，指当时年龄； 7、舅夺母志:指李密的舅舅强迫其母改变守节之志，另嫁。

祖母刘愍(mǐn)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shào)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

1、愍:怜悯； 2、躬亲:亲自； 3、不行:不会走 路； 4至于:一直到；成立:成人自立。

既无伯叔，终鲜(xiǎn)兄弟；门衰祚(zuò)薄，晚有儿息。外无期(jī)功强(qiǎng)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qióng)茕孑(jié)立，形影相吊。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rù)；臣侍汤药，未曾废离。

1、终:又；鲜:少； 2、门衰:家门衰微，人丁不旺；祚:福； 3、儿息:即儿子； 4、外:自己一房以外的亲戚； 5、期功:古代丧服的名称；期:服丧一年；功:按关系亲疏分大功和小功，大功服丧九月，小功服丧五月；亦用以指五服之内的宗亲； 6、强近:勉强够得上近的； 7、应门:照应门户；僮:童仆； 8、茕茕: 孤独的样子；孑 :孤单；吊:怜悯； 9、夙婴疾病:多年患病；婴:缠绕；蓐:草垫子； 10、废:停止、中断。

逮(dài)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kuí)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

1、逮:到；奉:侍奉，敬辞；圣朝:指晋朝； 2、沐浴:蒙受恩泽；清化:清明的教化； 3、太守:郡的最高长官；逵:太守的名字；察:考察后予以推举； 4、孝廉:任用官员的一种科目，意为"孝顺亲长、廉能正直"，始于汉武帝，明清时为举人的雅称； 5、 刺史:古代官名，自汉设立本为监察郡县的官员； 荣:刺史名； 6、举:推荐；秀才:汉晋时代选拔人才的一种科目，由州推举优秀人才给朝廷；与后世经过科举考试的秀才含义不同。

臣以供(gōng)养(yàng)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xiǎn)马。

1、供养无主:供奉赡养祖母的事无人承担； 2、辞不赴命:推辞不能赴任； 3、拜:授予官职；郎中:晋至南北朝时为尚书的长官； 4、寻:不久； 5、除:拜官授职；洗马:即太子洗马，太子的侍从官。

猥(wěi)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yǔn)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责臣逋(bū)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

1、猥:鄙贱，自谦词； 2、东官:太子居住之所，指太子； 3、陨首:杀身；报:报恩； 4、具:全； 5、表:文体名，为臣下禀告君上的奏章； 6、切峻:指言辞急切而严厉； 7、逋慢:逃避征聘，怠慢君命； 8、州司:州衙门里的官员；临:登。

臣欲奉诏奔驰，则以刘病日笃(dǔ)；欲苟(gǒu)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1、奔驰:指赴京就职； 2、笃:沉重； 3、苟:随便； 4、告诉:向州郡报告申诉； 5、狼狈:进退两难。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jīn)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

1、伏惟:伏在地上想，古时下对上表示恭敬的用语； 2、故老:泛指老人； 3、矜:怜悯；育:养育； 4、伪朝:指蜀汉，263年为曹魏所灭； 5、历职:连续任职；郎署:郎官的衙署； 6、宦:做官；达:显贵； 7、矜:自夸。

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zhuó)，宠命优渥(wò)，岂敢盘桓(huán)，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yǎn)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

1、至:极、最；微:卑微； 2、拔擢:提拔； 3、宠命:皇上给予臣子的特殊恩宠或任命，此指拜太子洗马之事；优渥:优厚； 4、盘桓:徘徊不前； 5、希冀:这里指非分的希望； 6、薄:迫近； 7、奄奄:气息微弱的样子； 8、危浅:指生命垂危。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gēng)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

1、更相为命:双方轮替着相依为命；更:轮流更替； 2、区区:情意恳切； 3、废远:废止赡养，远离他往。

臣密今年四十有(yòu)四，祖母今年九十有(yòu)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qǐ)终养。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1、有:古同“又”，表示整数之外再加零数； 2、陛下:晋武帝司马炎，字安世，河内郡温县(今河南温县)人，晋朝开国皇帝， 晋宣帝司马懿之孙、晋文帝司马昭嫡长子，266年逼迫魏元帝曹奂禅位，建立晋朝； 3、乌鸟私情:像乌鸦一样反哺的心愿，据说乌鸦老时，幼鸦便捕食喂它；此指赡养老人的孝心； 4、乞:求；终养:养老至终； 5、牧伯:州郡长官； 6、鉴:明察。

愿陛下矜(jīn)愍(mǐn)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jiǎo)幸(xìng)，卒保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shēng)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1、矜愍:怜悯； 2、微志:微不足道的愿望； 3、庶:庶几，可能； 4、卒保余年:安享天年； 5、生当陨首:活着应当杀身报效朝廷； 6、结草:死后报恩之意；据《左传·宣公十五年》，魏武子有嬖妾，无子。武子疾，命其子颗曰:"必嫁是。"疾病，则曰:"必以为殉。"及卒，颗嫁之，后来魏颗与秦将杜回交战，见一老人结草绊倒杜回，遂擒之，夜里梦见老人自称是其父爱妾的父亲，特来报恩，后成为结草报恩的典故； 7、不胜:十分、非常；犬马:指臣子对君主的自喻，表示忠诚、甘愿服役奔走；怖惧:惶恐。

《陈情表》全文：

臣密言：臣以险衅(xìn)，夙(sù)遭闵(mǐn)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愍(mǐn)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shào)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无伯叔，终鲜(xiǎn)兄弟；门衰祚(zuò)薄，晚有儿息。外无期(jī)功强(qiǎng)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qióng)茕孑(jié)立，形影相吊。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rù)；臣侍汤药，未曾废离。

逮(dài)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kuí)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供(gōng)养(yàng)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xiǎn)马。猥(wěi)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yǔn)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责臣逋(bū)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以刘病日笃(dǔ)；欲苟(gǒu)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jīn)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zhuó)，宠命优渥(wò)，岂敢盘桓(huán)，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yǎn)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gēng)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臣密今年四十有(yòu)四，祖母今年九十有(yòu)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qǐ)终养。

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jīn)愍(mǐn)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jiǎo)幸(xìng)，卒保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shēng)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清 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评：

层次说来，无一语不委婉动人。固是至性至情之文。而通体局势浑成，步骤安详，更极尽结构之妙。读者须细玩其词旨，及其转落承接，方不辜负作者苦心，而得此文之益。若徒随人道好，何以读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