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子:童年野趣 | 就读这篇
童年野趣
末子
捉虫记
夏日的麦田如火如荼地燃烧。
去学校的小路上,头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周围是金黄的麦浪,蝈蝈,嗞—嗞—嗞—不间断的“叫声”,仿佛要把一切点着。风吹过,麦浪翻卷着,一波又一波的来,一波又一波的去。蝈蝈的鸣唱一会儿远了,一会儿又近,那个绿绿的大肚子家伙躲在哪儿?
蝈蝈是咬人的,在空旷的原野,想去逮它,内心还是有点忐忑,或是担心麦田深处有什么东西藏着。麦子们热闹地生长着,可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只听见风声、唰唰声、嗞嗞声,还有一个花布书包和远方的学校。一步一挨的朝学校走去,路边的刺菜花儿都揪秃了,车轱辘菜也踩瘪了。嗞——嗞——,听,蝈蝈又叫了,似乎就在不远处,很近呢。循着声儿跑过去,蹑手蹑脚,拨开麦丛,寻找熟悉的影儿。声音很警觉的停止了,空气变得沉默。终于看见它,正紧抱着一株麦穗,翘起高高的前翅。觉出异常,它迅速躲到秸秆对面,静观其变。悄悄地、悄悄地迈进——突然,“啪”一下,蝈蝈绝然跳下,很快在麦丛里遁去行迹。除非你超速威猛、眼疾手快,否则一准儿让它逃脱了。
其实,也没那么沮丧,一只逃脱了,另一只又在前面叫。可以说,在北方闷热的夏季里,蝈蝈是代替知了存在的。知了煮沸了夏天,蝈蝈却把麦田点燃了。
抓蝈蝈得有笼子,哥哥最是心灵手巧。闷热的晌午,他也不睡觉,到处寻找秸秆儿扎笼子,我成了听话的小尾巴,跟在他的屁股后头。高粱杆或甜杆只要长穗的那部分,截成一段一段的。根据比例,首先做成一个三棱形的支架,再用细细的篾芯扎起来,一个精致又好看的蝈蝈笼子便做好了。赶紧到田里抓一只放进去,再给它塞点倭瓜花。把笼子挂在树上,或是放在窗台,看着蝈蝈吃倭瓜花,听它叫。
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蝈蝈拥有非常健美的身材,两条后腿十分强壮,像拳击选手,气势威武。两只翅膀很美丽,带着绿色花纹,像两片透明的树叶子。当太阳升起来,空气变暖,它便高兴起来,两对前翅不停地翕动,弹奏出美妙的乐曲。如若发现有人靠近,或受了惊吓,便“吱”——的一声,短而急促,缄口不言了。渐渐发现,笼子里的蝈蝈不如麦田里的爱叫。后来才明白,那如火如荼、热火朝天的弹奏,是雄蝈蝈在引起雌蝈蝈的注意,是一种天性的自然表达。
小孩子闲不住,玩够了蝈蝈,便开始打蜻蜓、蝴蝶的主意。反正它们天天在房前屋后飞来飞去,安闲而自由。我会自制捉蜻蜓的工具,找来一根葵花杆,用刀在顶端劈开一个豁口,支上一根小木棍,形成一个三角形的支架,举着它到房前屋后沾满蜘蛛网,一个“捕捉器”便做好了。
夏日的阳光很温暖,大人们都困倦睡晌觉去了,房前屋后静悄悄地,小树林也静悄悄地。蝴蝶多半喜欢开阔的地儿,树林里白蝴蝶最多,就是俗称的“蛾子”,它穿梭在草丛花隙,有时吸食露珠,有时舔舐花粉,你去扑它,它飞飞停停,一会儿便没入菜花里寻不见了。阳光里,蜻蜓闪着金色的翅膀,立在篱笆上静默不动。它有时转转大大的眼睛,有时翕动一下轻薄透明的翅膀,偶尔还搓一搓前爪儿,像是想着什么心事。我拿着“捕捉器”,裙子和凉鞋不出一点儿声音,网子悄悄地伸了过去……结果可想而知,我的瓶子里会装满各种颜色的蜻蜓和蝴蝶,它们飞着、撞着、纠缠在一起……
入了秋,蝗虫也随着庄稼成熟起来,有大大的绿蚂蚱,有灰黄的土蚂蚱,细长而壮硕。草地渐黄,草穗林立,野花野草以最峥嵘的姿态绽放。伙伴们不管不顾地在草地上飞跑,蚂蚱也会跟着翻飞,有时和你撞在一起,它真不知如何躲避一帮到处乱窜的疯丫头。偶尔一屁股坐下去,没准儿会把蚂蚱坐扁在草地上。孩子们快乐极了,呼啦啦地把蚂蚱哄起来,然后开始大面积“捕捉”。专拣着大个的、肥肥的逮,蚂蚱们也蒙圈了,只能束手就擒,用不了多大功夫,狗尾草上便穿了长长的一串儿。
孩子们点起火,噼噼啪啪地烧起来,蚂蚱的香味儿四下飘散,让人看着直咽唾沫。吃够了,伙伴们高兴地躺倒在草垛上,这时才发现,不远处升腾着一缕缕的炊烟,弥漫在金色的麦田上,夕阳染红了天边,仿佛走进了迷人的梦境里。
大榆树
老房子后身,姑姑家南园子地头儿,长着几棵大榆树。它们古来就长在那儿,很高大,弯曲的树干像驼背的老人,搀扶着站立。从小到大,那是我们的乐园。
每天一放学,孩子们都会聚集在大树下,仿佛被施了什么魔法。树下的空地被踩踏得光溜溜,坚硬的泥土发着白光。多数时候,大家会在大树下捉迷藏、跳房子,或是丢手绢。印象里,丢手绢是最有趣的游戏。
一帮小伙伴手拉着手站成一个大圆圈,松开手,便蹲下去。一个小伙伴手里拿着手绢围着大家跑,把手绢悄悄地丢在某人身后,如果在她跑回来之前,这个小朋友发现了手绢,便会捡起来继续丢,而跑回来的人则蹲在她的位置。如果没有发现身后的手绢,被跑回来的人抓住,大家便哄笑着指着她——逮住了、逮住了,让她站到圆圈中间表演节目。唱一首歌,或跳一段舞,实在不行也可以学鸡叫,猫狗叫,只要能把大家逗乐,就算过关,然后再开始下一轮。简单的游戏,阵阵笑声漫过碧绿的枝叶,飘向广阔的天空。
不论冬夏,爬树的项目是必不可少的。树干被孩子们的裤褂磨得锃亮,像一只刚刚擦完的皮鞋。男孩子们从这棵树爬到那棵树,像猴子一样骑在树杈上,不是擗树枝,就是揪树叶,远远地扔下来,在女孩面前逞强。几个男孩若打起仗来,也要在攀爬中一绝高下。谁爬到高高的树顶,摆出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自然令人刮目相看。
春风拂过,四周的原野泛起油绿,大榆树也开始活泛起来。当青葱的叶芽儿一点点鼓胀出来,枝干散发出一股幽香,大榆树也迎来它最美的季节。春风最懂风情,摇动着轻柔的手臂,抚摸着大树苍老的全身,它一点点熨帖,一点点蝉变,最后,仿佛把苍翠的枝叶送到天上去。把它送给星、送给月亮、送给田野,也送给所有熟识的亲人;把无比的幸福与喜悦,带给风、带给雨,还有鸡鸭牛羊,装满春天那多情的心坎儿。
随着时间的推移,迎着风雨,大榆树开始疯狂起来,它拼命晃动着,拼命张开双臂,似乎想去拥抱正朝着春夏行进的莺歌燕舞。别急,深切的虔诚终究换来回报,榆钱大把大把的结满枝头,随风招展,在阳光里闪烁。孩子们欢欣鼓舞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你看吧,花裙子、蓝格子、绿裤子、红布衫不停地在树下翻飞、跳跃,跑来跑去,一会儿接住一个大树枝,一会捡起一个树杈。挨挨挤挤的榆钱,像美丽的串烧,更像一串儿串联起来的薯片儿,层层叠叠碧绿诱人。“蓝裙子”一边拾起树枝,一边撸下一把榆钱填进嘴里,榆钱的清香和由于喊话嘴角喷出的唾液混淆在一起,四处飞溅,像香甜的雨丝滑过心头。
榆钱儿真甜啊,树上的、树下的,都一把把撸着榆钱大快朵颐,津液流溢在嘴角,娃们全都咂出了春天的味道。这是孩子们晚饭前的加餐,更像是匮乏年代充当糖果的零食。但娃们是容易满足的,大把大把的在榆树底下挥洒着她们的快乐,从未觉出孤单和贫乏。男孩子在树上逞着英雄,女孩子在树下尽显娇柔,临回家了还在手里攥了一大把。温饱年代,再也不用做榆钱饭了,但榆钱成了温暖的代名词。很快,绿绿的榆钱变黄了,慢慢失去水分,变成种子飘落树下。一晃儿,光滑的地面落了一层,随着风,周围的蒿草、棒子棵、沙棘丛也满是榆钱儿,仿佛下了一场春雪。伶伶俐俐的“小雪花”,依偎在春的枝头,摇晃着恬静的希望。
到了夏季,大榆树成了遮天的华盖,浓荫蔽日。等到葵花盛开的时节,远在浙江的三姑就举家迁来,放养蜜蜂。
他们一家人住在大榆树下,搭起帐棚,四周摆满蜂箱。一个个小木箱,就是一个个奇妙的世界。从此,房前屋后热闹了,葵花有多繁荣,蜜蜂就有多忙碌。像是一起去奔赴一个花期,又像是一起走向成熟。每次去三姑家,都会胆战心惊,蜜蜂在我的头上、身边、发梢来回穿梭,我像一个真空人,忙碌的蜜蜂无暇顾及。可还是怕,闭着眼、缩头、耸肩,站成一根麻杆儿,每次三姑都出来救我。最倒霉的一次,不知那天一只蜜蜂犯了什么邪,或闻到异香,它围住了我,嗡嗡地闹不停,我不耐烦起来,用小手去划拉,猛觉得有什么锐器从耳垂儿穿过,“哇”的一声,我大哭起来。等三姑跑出来,我的耳朵火烧火燎,早已变成红萝卜,而那只可怜的蜜蜂也必死无疑了。
三姑家有树遮挡,像一个世外桃源。我喜欢那个可以撩起来晒太阳的帐篷和长在床边的野花野草;还喜欢他家不一样的风俗习惯和奇奇怪怪的吃食。蜂巢里有蛹,收缴蜂王浆,并不需要它们成活,长成工蜂。这样一来,姑父就把蛹(一条七八厘米的小白虫,和棒米虫差不多)从蜂巢里捡出来,放在一只搪瓷碗里。因为在蜂王浆里长大,蛹是高蛋白,炒鸡蛋吃相当有营养。当我把一碗“白虫子”端回家,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谁有勇气裹着鸡蛋吃下去,最后全喂了鸡。等到第二天,拣鸡蛋时才发现,鸡下的全是双黄蛋。王浆虫不敢吃,王浆泡的酒可以尝尝,喝一口,便永远记住了:王浆泡过的酒——真辣啊!
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三姑父还有绝活。每到傍晚,他就拿着手电筒、塑料袋子、一柄叉(一根木棍,中间有一根长铁丝磨的针)下河去了。小半夜便提着半袋子青蛙回来。原来,夏季的河沟有许多青蛙,姑父看见它,只要拿手电筒一照,青蛙就不动了,拿刺叉一扎,便乖乖地成了囊中物。逮回的青蛙把头在菜板子上一剁,顺着皮一扯,“唰一下”,连皮带肚子全剥下来了,只剩下白白的身子和腿儿……姑姑把蛙肉炖得很香,漂着一层油,我吃着鲜嫩的青蛙腿,嘴唇上全是亮晶晶的油花花儿。
现如今,那几棵大榆树被砍掉了,只剩下斑驳的园帐子和随风摇晃的蒿草。很多年了,童年的那些玩伴都走进了大大小小的城市,为了生活奔波;三姑和三姑父自从不养蜜蜂了,一次都没回来过。看着那片只剩荒芜的空地,我想起了白白的青蛙腿和漫天飘飞的榆钱儿。
备注:青蛙是益虫,应该加以保护。这里写到吃青蛙,是三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人们生活贫困,打鱼摸虾是为了改善一下生活,希望不要给小朋友们造成误解,特此说明。
弭晓昕 ,笔名,末子。2008年始陆续在《沧州晚报》《沧州日报》《河北日报》《河北工人报》《无名文学》《当代写作》《散文选刊》《海外文摘》《核桃源》《草原》等报刊杂志以及网络媒体、公众平台发表散文、诗歌等二十多万字,并多次在全国各种散文、诗歌比赛中获奖。出版散文集《归去来兮》,参与编写剧本《国家命脉》。现为沧州市诗歌学会会员;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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