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我

我不是那个荆人,也不是孔子,更不是老子。我是一介布衣,三饥两饱,家徒四壁,五行缺金。更倒霉的是,我把祖上传下来的弓弄丢了。我人在流泪,心在滴血;从此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我不希望它能被人捡到,更不希望它就此遗失于荒野,回归于“自然”。

白驹过隙,我发愤图强,励精图治。通过考试之后,我一路青云直上,升官发财,小有名望。从此,我有了数不胜数的名弓,把把都比丢的更精美耐用。我逐渐明白“荆人遗弓”的内涵。我开始理解了荆人格局之大,身体力行的民族主义使他能划清私我,分明小我;我开始意识到孔子境界之高,物尽其用的世界主义思想让他达到哲学上的自由。每当我回忆起那把丢弓,我开始满怀希望地期愿它能被某个人找到,并视若珠宝。

时光荏苒,我致仕归乡。通晓事理而又明察是非的我胸怀宇宙,心系远方——从此决定途游四海,涉足八方。路途中,领略五湖四海之秀美,群山峻岭之巍丽。心境里,善万物之得时,星何之浩瀚,云海之奇观;感苍生之疾苦,命运之多舛,天人合一,万物平等,我已无我。我忠诚地希望,弓能摆脱它的工具属性,自由地归于蕴造它的天地中去。

岁月炼人,阅历养人,回忆安人。我的痛苦在时间的长河中流逝;我的心境在求索中延展,我的回忆在不同思想中被解读。弓,还是那把丢掉的弓;可我,好像不再是那个我。那我是怎样的?

显而易见,我是一个自由的人。自由地行使着自己……改变的权利,自由地改变自己的境界与思想。

但我又是一个不自由的人,一辈子受“弓的遗失”所束缚,无法真正的忘却。

我是一个合理的人。我通过自己的努力换来了荣华富贵,并且乐于接受新事物新思想,以此改变自己。

但我又是一个矛盾的人。表面明白什么物我相忘,但却不忘天地,依于虚无。

我是一个存在的人,我有着同于你们的思想感情,拥有着属于人的拼搏的勇气与坚持的毅力,拥有着你们一部分的经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你们。

但我实际根本不存在。我是作者所创的虚构角色,没人能从这里知道我是谁,我也根本无法与你们沟通。

仔细想想,我丢的,真的是弓吗?可能并不只是。可以预见的,在漫长岁月中,弓已经作为一个载体,承载着我的过去,同时也变成一个负担,压榨着我的现在与将来。

在“遗弓”这件事上,你可以是拥“沧海之胸襟”的荆人,也可以是有“乾坤之度量”的孔子,更可以作“四大皆空”的“老子”。当然,可能一般人都像年轻的“我”一样,心念私我,患失患得。这无分对错,更不必去细分高低。但我希望,你不要拥有“我”这样的人生——自始至终不明白究竟是我丢失了弓,还是……弓迷失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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