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侬小说:《一个保安的捍卫》(完整版)

     难得的,这个城市终于下起雨来。

     天上都是云,光线便显得很暗,傍晚七点钟就像晚上九点钟一样。

       杂货店老板从店里走出来瞅瞅天空,想今天可以早点打烊了。他吩咐伙计把外面摊上的饮料收拾进屋子。

这时,他看到有人打着伞朝他店的方向走来。

      来人走得不紧不慢,经过他店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显然他不是来买东西的。这使杂货店老板颇为失望。杂货店位于居民小区,它的对面是一处街心花园,它的两侧是一家水果店、一家洗衣店和一家新开的美容院。

       来人走到街心花园,脸对着洗衣店和美容院的方向,就那么站着。不一会儿,他可能站累了,就把一条腿搁在石头台阶上,另一条腿单立着。几分钟以后,他倒了一下腿。

杂货店老板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对面,至于他关注的是洗衣店还是美容院,杂货店老板看不出来。毕竟天太黑了,他头上还顶着一把伞。

       来人很容易就找到了这里。保安出身的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了街心花园旁转动着的红白相间的理发店标志。敢情美容院就是理发店呀,东失望地想。

他选择了一个比较好的角度,能透过冬青树稀疏的枝叶一览无余地看到亮得跟白昼似的美容院以及里面活动的人。他没有看到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到她。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来就是想看她的。难道她今天没在店里?

但是很快,他的情绪就兴奋起来,他看到一个披着长头的女人从里屋走了出来。她穿了件花格子衬衣,下身是紫色的裙子。她好象刚忙完,在外屋踱来踱去。

一会儿,她掏出手机打电话。可能不愿让屋里的人听见,她推开美容院的玻璃门走到屋外,时而低头不紧不慢地踱着步,时而抬头望着对面的楼群,风中飘来零散的说话声,但他听不清内容。

     东心里的那一股隐痛慢慢地涌了上来。

       一定是跟松。如果不是跟松,她何必走出来打电话呢?她不是说过松一天要跟她打好几个电话吗?现在松一定又在说:你好吗?我想你。你想我吗?或者说:待会儿我来接你吧。

松要今天来接她就好了。一想到松今天就可能要来接她,东心里就热血奔涌,就像当年在商场里发现了一个正把商品往兜里塞的小偷。

     她打完电话又走进了里屋。店里只有两个男人——理发师和他的顾客。

       美容院能挣钱吗?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东没有看到一个进店的顾客。那一位的头发恐怕要理出一朵花来。他一站在这儿,他们就在理,现在还在理。就算三十块钱理一次,也用去了一个多小时。挣点钱多不容易!

     她就是因为钱的原因离开他的。东现在越来越这么认为。

那天她做完饭,坐在那里说什么来着?能借给我几万块钱吗?她说完这话,目光迅即朝东扫了一眼。  

东本来兴致勃勃,正在跟她大侃足球,借我几万块钱这句话,跟箭似的朝他射来,他一听就像被射中的靶子一样把头颓然地低了下去。他做惯了保安,这一回,他像被人逮着的小偷,连正眼都不敢看她一眼。

所幸她好象是随意一说,接着就换了别的话题。他继续说他的足球,不正眼看她地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也肯定没在认真听。钱,钱,那一叠叠蓝绿色的票子,就跟打洞的老鼠一样,从他的这根肠子钻到那一根,搅得他心疼。

球员嫖妓,中国足球怎么搞得好!他情绪激动地扯出一个话题。他发现她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老鼠又开始在他心里打洞了。十万块钱,他只有十万块钱存款,给她几万块,就所剩无几了。她说借,那不就是给吗?终于她要钱了。他平时对她再好也没有用。她就是要钱。她没有钱,为什么要买那房子呢?为什么她工作那么久,就不能攒下点钱呢?十年了,一年攒五千,都能攒五万了。可她说只有不到二万的私房钱。可能吗?她从来不攒钱吗?

       这顿饭他没有吃好。她吃完了搁下筷子,靠在椅背上,眼睛斜瞟着电视。他想她一定在想,她刚才说的话他为什么没有反应。随她怎么想好了,反正他现在不能表态,他要好好想一想,几万块钱对他来说不是少数目,何况又不是今天就要拿出钱来。

  她把目光收回来扫了一眼餐桌,伸了一个懒腰,用那种恹恹的语气说,东,今天我不涮碗了。

       东现在十分后悔后来没有给她钱。他不是不想给,甚至他连钱都从银行里取了出来。可她后来却不提钱的事了。她既然不提了,他就当没这回事儿了。东想想自己也挺不容易的,本来在机关里做保安,薪水太少,后来去了一家大型商场,在商场里专门抓小偷。由于他成绩卓著,给商场挽回了不少损失,老板给他发了不少红包。

可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那天他在商场附近的餐馆喝酒,进来两个人,砸破啤酒瓶就朝他冲来。幸好他训练有素,拨腿就跑,还是挨了人家一脚,皮鞋把他额头踢破了,血稀里花拉往下流,把行人吓得往边上躲。

抓小偷抓出了积怨,人家要放他的血。东只好不再在商场里抓小偷了。

       那些年他攒下了一点钱。后来去了一家高档写字楼,还当上了保安队长,但再怎么挣,也就是个保安罢了,工资能高到哪里去?那叫郑大前的小子让他去做什么来着?

     郑大前说,前些天来找我的那个妞儿漂亮吗?

     东想了想说,就是那个短发短裙哪儿都短的小姐吗?

     郑大前不屑地说,哪儿都短,腿短吗?

       东想了想,不好回答了。他哪里能注意到一个姑娘家的腿。东不明白郑大前跟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郑大前是高档写字楼里一家公司的老板。差不多每天下班,他都是最后一个。每天下班路经东坐的那张桌子,他都要扔给东一支中华烟。这么着,他和东慢慢就熟了。

郑大前经常邀他喝酒,跟他谈女人。郑大前知道他身边现在没有女人,却老跟他谈女人,谈得他心里怪难受的。但不管怎样,这楼里只有郑大前看得起他,邀他喝酒,别的人,都不拿正眼看他。日他娘的!所以郑大前要他干,他就干了。他是保安嘛,正如郑大前所说的,保安保安,保护感情的安全也是保安的职责。

从此东就特别关注那位哪儿都短小姐。他终于发现她跟楼下格勃格公司的一个大肚子业务员经常在一起,有时他们周六日还来加班,很晚才回去。

他详细地把情况告诉了郑大前。郑大前脸色铁青,把红中华烟卷一根根捏碎。他看得心疼呵!多好的烟,烟丝澄黄澄黄的,捏碎了什么都没有了,还不如给他呢。可是,他只能让他捏,因为那是郑大前的红中华,郑大前买得起尼桑风度,还在乎几根烟?

    郑大前终于开口说,一个女人跟你睡过觉,而且睡得那么好,你要是发现她跟别人睡了,你是什么感觉?

       东更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跟他睡得好的女人。他唯一的一个女人,也就是他的前妻,跟他睡得太不好了,后来跟别人去睡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郑大前替他回答说,这就好象你家里一样非常名贵的东西被人偷走了,你那种舍不得那种心痛,而一旦你发现了那个小偷,你就会……

       东这才会意地点点头,他发现自己这时已经把拳头攥紧,心中洋溢起抓小偷的激情。

       这是他最难忘的经历。是他首先发现了那间办公室。原来办公室里也可以这样发生故事。郑大前听他说了以后,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就像嗅到猎物的狗。东不知道郑大前那天怎么就把楼里的闲杂人员都给叫来了,而且让东带他们去时还说,他有事请大家帮忙,进去就知道了。

等到东把那扇门打开,就听得哇的一声尖叫,一道白光从桌子上瞬间就收剑到桌下去了,剩下那个肥佬像口猪似的躺在铺着床单的写字台上恼怒得直哼哼。东头一回看到女人胸前有两只木瓜上下翻飞,那惊恐和蒙受羞辱的凄厉叫声像东小时候在农村看到的行将被主人棒杀的走狗发出的哀鸣。东看惯了女人们在他面前的骄傲,这一回,一边是夺路而逃,一边是大义凛然,东的胸中一时豪情万丈。

那件事结束以后,郑大前请东在高级餐馆撮了一顿,临分别的时候,还往东兜里塞了崭新的两叠钱,一看就知道刚从银行里取出来,一掂就知道是两个整数。

       现在,东的脑中已经不是一间办公室了,而是一间装修得体面舒适位于郊区的大房子。一个叫松的男人正在她身上卖力地耕作。(此处删掉一百二十一字)

他挥汗如雨、气喘吁吁。她则土地一般展开她起伏的身躯,一任他开垦劳作。她从来就喜欢被开垦,她喜欢在她身上使劲的农夫般的男人。东先前不就当过她的农夫吗?不就是因他持久而不知疲倦的耕耘使她快乐地歌唱吗?原先他是挥舞着锄头替她肥田,现在拖拉机开来了,拖拉机开来了就没他这把锄头什么事儿了。难道他原先的垦荒,对这片土地精心地施肥除草灌溉注意水土保持等等,都是可以一笔抹消吗?东一直以为对待土地你只要勤于耕作,舍得施肥,就一定能得到回报,没想到土地对于耕作者同样也有选择。

     任何比喻都是蹩脚的。东的朋友,有学问的韩老师教诲东说。

     关键是,她爱你吗?韩老师把这个爱字说得很重。

     她,她说过她爱我的。东有点儿不自信起来。

       她是以怎样的方式说这句话的?韩老师跟东聊起来总是居高临下,他不喜欢韩老师这种态度,可人家是大学教授,他不过是一个保安嘛。东虽然是保安,但他佩服有学问的人,所以小学同学韩老师永远是他的朋友。

  她一般是在那种时候说的。东这会儿根据他脑海里闪出的画面肯定地说道。

       那种时候说出的话能作数吗?韩老师推了推镜片儿,隐藏在镜片儿里的目光越发显得不可琢磨。

  韩老师特定的表情和特定的语气声调,使东把这句话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后来,当他审出她与松有那种事,他问她说,松爱你吗?

     她在电话那一头轻松地答道,是呀?

  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往外蹦出这句话:是在那种时候说的吗?这能算数吗?

       停了好一忽儿,感觉得出她在回忆和判断,最后是犹犹豫豫的语气:可能是吧。

     东听了竟有些高兴起来。他为还有希望夺回他的土地而高兴。

       杂货店老板已经躺在简易单人床上,他正在看一本通俗杂志。一个人头在小店的玻璃窗前晃了一下,随即他听到有人在说,有什么饮料吗?

       哦,有。杂货店老板本能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推开玻璃窗。有可乐、雪碧还有醒目,他拿起一听可乐在来人面前举了一下。

       来人掏钱买了听雪碧走了。这时雨不下了,杂货店老板看到他手上提拎着一把伞,就像提拎着一根带电的保安棍。他朝街心花园扫了一眼,撑伞站着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花园暗了,因为斜对面的洗衣店和美容院已经落下了铝合金的封门。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十点差十分。

       生意还挺火,别是个鸡窝就不错了。杂货店老板不知为何恨恨地骂了一句,放下玻璃窗,重又躺床上看他的通俗杂志了。

       几天以后,入夜,天边擦着闪电,雨没下,连风都不知躲哪里去了。天热得让人坐不住。

     杂货店老板这会儿正在吩咐伙计从一辆130上卸货。

       那个人又来了。还是沿着那条老路,这一次走得较急。来人路过杂货店停了下来,说要买一听醒目。杂货店老板借着灯光看清楚 他长着一只刘德华似的鹰勾鼻子。

      他又走到了街心花园那一排冬青树后,脸仍然对着美容院和洗衣店。这一回,他没有始终站着,而是从屁兜里掏出一张报纸垫在石级上,坐下来慢慢打开饮料喝着。

       对面美容院里依然透出耀眼的光。灯光下,他看到她拿着一根羊肉串在吃。一个长发男人从她面前走过,又给了她一根。另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从里屋跑出来,又跑进去,几次三番,好象在找什么东西。

       他想起他跟她一起吃羊肉串的时候,那一次她一气吃了十根。他吃完抹抹手就把她搂住了。她就尖声叫道,我的手上还有油呢。他才不顾有没有油呢,扛着就朝床上运。(此处删掉三百九十三字)

那一次,他一气呵成,让她巅峰了三次。等到她去冲澡,他看到新床单有了地图的图案。

       可以说从一开始,他就让她在床单上画地图了。他跟韩老师说这事儿的时候,韩老师频频点头道,你的活儿不错!

       他原来并不知道自己的活儿还行。自从那次夜袭短姑娘办公室,看到大幅摆动白的耀眼的木瓜以后,他回去就再也没有睡好觉。他觉得好燥呀。上身热烘烘的,慢慢下身也热了,身上有一条蠕动的蛇,从他的上身往下身爬去,爬着爬着就在某处僵硬了;脑子不好使了,血呼啦呼啦在脑中火星一样地到处乱窜,寻找出口。他的手不老实了。手把蛇头抓得一旦伸直起来,它就发威,仿佛要破被而出。他一阵恼怒,用被单把蛇头压住,蛇头就一抖一抖的好像在嘴里吐信子。他开始气愤,恨那蛇不听他的话,便用手更使劲地玩儿蛇。蛇倏然从嘴里喷出毒液,他的身体便像被蛇咬着了似的一阵筋挛,意识一片空白。等到他觉着已经冷却下来的毒液连同被单粘在他腹部的时候,他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韩老师对他的错误十分宽容。他说,这不算什么,据说有的人至死都改不了这个毛病。现代科学证明,做过这种事的人可能能力还要强过没有做过的。

       他什么都对韩老师讲,也只有韩老师理解他,有了他尊敬的韩老师的认可,他甚至每周都要玩儿一回让蛇放毒的游戏。就在他放胆排毒的那一个月,他遇上了她。

       那时,他时常去一个俱乐部,是他一个哥们儿办的。哥们儿对他网开一面,没有收他的钱。俱乐部采取会员制,经常有活动,一帮男男女女,唱歌啦跳舞啦玩游戏啦。

       后来他明白了,这是单身俱乐部。他正好单身,正好参加活动。横竖不就是十来块钱一杯饮料的事儿,要是碰上个能解毒的,也不用自己排毒了。

东参加了几次这种活动,发现了一个规律,大凡迟到和提前退场的都是值得交往的。只有那些要形没形要条没条的等外品,才会至始至终。这有点儿像开会,越是重要的人越是晚来,而最早离开的必然也是这些重要人物。俱乐部里的重要人物当然不是官,是条件好有些姿色的女人。

所以,东对迟到早退的女士特别在意,他甚至有意也跟着迟到早退,为的是捕捉到别人不曾发现的这些机会。这一次玩儿完小孩过家家的游戏,有的人就提前退场了。东以保安敏锐的目光发现了一个绝对应该捕获的目标。

这是一个高个子的姑娘,大眼睛,圆脸,身材长得有点像葫芦——上身溜肩,下身屁股特大,牛仔裤把她的屁股撑得滴溜滚圆。不知怎的,东的眼前居然又闪过了那两只耀眼的木瓜。

葫芦女人在前头走,跟在后头的东的视野里,那两只木瓜就搭拉在那两瓣圆鼓的屁股上。不一会儿,木瓜消失了,她的两瓣屁股轴承般作匀速对称运动。一鼓一瘪,一瘪一鼓,无论鼓瘪,他的心都采着这个点越跳越快。

终于,他赶上了她,站到她前面,两手那么一伸,她本能地站住了,两眼吃惊地看着他。

    东这时以他原本不曾有过的结巴赢得了姑娘的好感。

     他说,我、我是那里出、出、出来的。

     姑娘顺着他的手势一看,马上明白了。于是,她笑了。

     她说,你唱的那首《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还真有那感觉,说说,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原来,她对他还有印象。

     他借着这个印象,跟她并排走在了一起。

       一滴饮料滴在了东的裤管上,他发现自己光顾着想事,握醒目的手都歪得快把饮料倒出来了。他三口两口把饮料喝完,用餐巾纸把手擦了擦,便手托着腮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美容院的那一片光亮看。

       他看到她笑了,那个长发男人跟她说着什么,她就笑了。他第一次隔那么老远看她的笑。她说松也喜欢她的笑。她的笑声确实与众不同,这与她有一副好歌喉有关。后来,他知道她唱歌唱得好,她平时经常去歌厅唱歌,她跟松也就是在歌厅认识的。

       所以她对他唱的歌有那么深的印象。后来,他是怎么发出邀请的?他说,下回你到我家里唱吧,我新配了一套家庭影院,音响还不错。她几乎不加思索地就答应了。

  第二天,他就呼她,五分钟后她就回了电话。他郑重地发出邀请,她听罢只问,你们家怎么走?

     约会那么容易?东有点儿找不着北了。

      他在黄昏灿烂的背景下迎着她走过去,他看到的是她一张微笑的脸,就像广告里说的那样:有点甜。

     韩老师十分不解地说,你怎么第一次就把人家搞上了?你也真够有本事的!

      东此时心里洋溢起抓到贼以后的快感。果断,是他每一次成功的经历。看得要准,捕捉得要迅速,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将其擒获。东把逮捕小偷的经历应用于爱情,结果大获全胜。

       当然是在唱歌的时候。她一唱起来,身子就摇,屁股像不倒翁似的摆动着,他顺势便握住了她的手。她手的柔软,手背皮肤的光滑,一下子就触动了他的毒瘾。那只蛇头马上蠢蠢欲动。印象中剧烈晃动的大木瓜,还有在他面前鼓起的那对还未摆动的木瓜,都引得蛇吐出鲜红的信子。蛇头禁不住高高地昂起,像是又在发威。

他不由分说地握着她的手就去抚慰平时他经常抚慰的蛇头。她没有表示出本能的退缩。他夺下她的话筒,就像擒获盗贼一样把她抱进了屋。(此处删掉六十五字)

     她搂着他的脖子说,把我放下。

     他说,偏不。

     她说,把我放下,嘻嘻,让我冲一下。

       他一下子站着不动了。做事之前总要有些准备,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觉得她似乎还要比他成熟一些。

       她又走出来打手机了。她每次打手机都要走出来。有什么事要背着人说?难道又是松?东只能想到松,因为他只知道有个叫松的男人,把她睡了,而且还要跟她一直睡下去。她跟松睡了,便不方便跟他睡了。东是多么地通情达理,他对她说,我爱你,只希望你好,只要你高兴,你跟他睡,我不反对,可是,你不能不跟我睡呀?

  傻叉!一贯文质彬彬的韩老师听罢都骂出了脏话。他说,怎么可能同时跟两个,女人的心胸有那么博大吗?除非她是小姐。

       她本来就是鸡呀!东心里喊道。如果她不是鸡的话,怎么会第一次就跟他?可是,她跟松有过后,确是不想跟他了。她认真地同他说,我们分手吧,我这时的心态不好。

  韩老师理解她的心态不好,是因为爱上松了,便不愿意跟他做事了。如此看来,她又不是一只鸡。

       她对他说,松每天都要跟我打几个电话。没话也要找话讲。那么现在一定是跟松讲电话了。今天松有可能来接她。

     东想到这一层心头一阵兴奋。

       打完电话,她又进去了。她一打完电话就直接进里屋。好象从来都是这样。东屁股这时坐得已经发麻了。他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九点多了。他想打烊的时候又快要到了。那辆神秘的小车何时出现呢?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女人上彻底失败了。他不是没有做过努力,可是,强与弱,这是明摆着的。她说松给她看过股票对帐单,那上面没有动用的款数就有一百万,还有车和房,他区区一个保安怎么能跟他比?

     松有钱,所以你离开我,跟了他。东恨恨地说。

     这跟钱没有关系。她肯定道。

    跟钱没有关系?!韩老师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松是有妇之夫,她凭什么跟他,还不是给了她买房子的钱,又给她投资美容院,现在连车都给她开,将来指不定还要给她买大奔呢?

       东沮丧地低着头说,有什么办法,我也就是个保安,要不是拆迁,我连间房都没有。我总不能去偷去抢呐。

     韩老师拍案而起,岂有此理,难道他们有钱,就可以在感情上去偷去抢吗?

       东不作声了。他想起她曾经讲过的一句话:有钱什么都好说。想想自己虽然也在她身上花钱,但那只不过是一双鞋呀一件衣服呀一只首饰什么的,人家一出手就是一家店,骆驼就是骆驼,马就是马,没有可比性。东开始认命了。好歹是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现在她去享福了,就由她去吧。

      韩老师仍然十分叫真地说,享什么福,你看松迟早会把她蹬掉,就像松现在对待自己老婆那样。

     东很不是滋味地说,扔掉她时,她不也有钱了。有钱不就得了?

       有钱有什么用?她还有青春吗?她还有幸福吗?她还会有像你那样爱她的男人吗?韩老师义正辞严,说起话来掷地有金石声。

       唉,走一步,算一步。当年我跟老婆离婚也没想到会遇上她呀。或许她还会得到幸福的。东说完,眼圈都有些红了。

韩老师非常古怪地瞪了他一眼。韩老师在心里想,怎么东的立场反而站到她那边去了?难道她给他带来的伤痛还少吗?韩老师在这点上可能不了解东。东无法这样自我设问,一问起来,他就有万箭穿心的感觉。

他开始注意起过往的车辆。一辆辆车子从美容院门前的马路上穿过,就是没有停下来的。每开过一辆车,他心里就多一份失望。也许今天他来的还不是时候。松今天还是不跟她在一起过。东在失落之余,心里又产生了一丝难以言表的快意。至少她和松不是经常在一起,那么,他和她可能恢复关系吗?

     她总是说话留有余地。他问她,你到底还爱我不爱?

     她说不知道。

     他又问,那你还会回到我身边吗?

     她说,你别等我了,我不知道。

       他每次跟她打电话,她都温和地接,只是不像过去那样主动地说了。她在电话里只是他的一个听众。她听他讲他如何心痛,她听他表达他如何爱她,她一直都是听,没有表示,没有反应。

他每一次打完电话,总下定决心不给她打,可是这种决心坚持不到两天,他想听到她声音的欲望就像猫在挠他的心。于是,他又不得不再给她打电话。已经几个月了,她就是他的毒瘾,每隔数日必要犯一次,戒除不了。

   韩老师劝他,向前看吧,好女人有的是,何必就非要在她这棵树上吊死?

      东哭丧着脸说,不是我不想忘掉她,而是我无法将她忘掉。我没有办法走近别的女人。

     韩老师气愤地说,她到底有什么好?

       东又怎么能讲得出她的好呢?只有体验过那样一种欲仙欲死快感的人,才会体会到她的好处。他时常想起郑大前讲过的话,一个跟你睡得很好的女人跟了别人,你是怎样一种感觉?

       一想起这句话,东马上又想起郑大前说过的保安要捍卫感情安全的话。韩老师不也这么说,再怎么有钱,难道就能在感情上去偷去抢吗?

     不能,绝对不能。东决心为保卫感情的安全做点什么。

      杂货店老板摇着扇子在与伙计们聊天,他的目光不时地瞟向街心花园。他看到那个坐了很久的人开始起身了。与此同时,美容院的铝合金防盗门又一次哗啦一声关上了。

  唉!这一回他没有骂,而是低声叹了一口气。两个伙计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睡吧,明天再帮我拉一箱醒目。杂货店老板伸了一下懒腰,对那两个伙计说。 

       杂货店老板第三次看到他,是在某日晚上九点左右。显然,这一次他来得比前两次都晚。

       他来了还是站在街心花园的冬青树丛后。不过这次他并不一直盯着美容院看,时不时地,他的目光还朝杂货店这边瞟。

      他已经打算不再来了,这是最后一次。韩老师告诉他,一个人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她既然跟了松,她就在生活上跟他没有关联了。他为什么不能让她烂死在记忆中,然后再去开辟新的生活呢?时间终究会医治好心灵的创伤。他与其说不能离开她,无宁说是他不想离开她。真正他想离开她了,就一定离开得了。

  况且,这种女人值得你去思念吗?韩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这一点。

       他慢慢地也想通了,她不过就是那方面好吗?他真跟她生活在一起,说不定还会被她折磨得早死呢。至于她的毛病,贪图享受,要靠男人养活,他以后就能容忍吗?养一年还行,养几年也还凑合,要养一辈子,他挣的每一笔钱都要劈成两半使,他累不累呀?

  最后一次。他还是来了。他想要是等不到松,这事就此罢休,要是等到了,这也是天意。他这一回就是要尽尽保安的责任。

       他又看到了她。这一会,她坐在靠椅上,嘴里嘬着冰棒。闲的呀,东想。东从来就没有看到鱼贯而入的顾客,他断定这家美容院赚不了钱。让松这混蛋亏本吧。她嫌不了更好。嫌不了,她就不会再跟松了,他就还会有希望。东一切的希望都围绕着她能够回到他身边来。

     真正回到他身边来以后,他未必还会要她。这又是韩老师中肯的提醒。

       韩老师说,现在你其实已经不再爱她了,你现在是在跟自己叫劲,是在跟自己赌一把,失去的东西永远是珍贵的,所以你一定要夺回来,但真正夺回来了,你会觉得不过如此。这叫什么?叫人的占有欲。

      假如是瓷器、花瓶,是观赏性的东西,还不打紧,要是床、沙发、汽车靠垫什么的,别人用过了,你拿来再用,就是东西没坏,你也会赚它不干净吧?韩老师说。

       冰块一点点在她嘴里消融,最后剩下了一根小棍子,她站起来推开门把小棍子扔到屋外。回到屋里,她又坐在了靠椅上。

他看到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化妆盒,打开一面镜子在那里画脸。她的脸是她每日必修的功课,原来这功课在他那里修,现在当着店里的男男女女还在修。过去他在近旁看她修,现在隔那么老远,像看戏那样地看她修。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快要打烊了,店里的人走来走去,都在做回家的准备。那个长发姑娘已经背上了双肩挎,手舞足蹈地同一个男的说着什么。背景如此杂乱,她却仍然在装饰她那张脸。

     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来,停在了店对面。

她旁若无人地还在画脸。双肩挎跟人打着招呼,推门走了出去。长发男人也脱下了白大褂,拢了拢头发,吹着口哨走到店外,骑辆山地车离开了美容院。背景清晰起来,若大的头影,拖着长发,鹰瓜般握画笔的手,白墙上绘出一幅仕女图。

       他站了起来,穿过冬青树,迅速朝一边的马路走去。一辆的士迎面开来,他招手拦住的士,钻进了后坐。的士没有开,就停在能看到黑色轿车的邻街的马路上。

       不久,杂货店老板再一次听到那声爽脆的拉铝合金防盗门的声响。他寻声望去,泊在美容院对面的那辆黑色轿车车厢里亮起了桔黄色的灯光。随即,车子的前灯射出两道光柱,把黑夜打穿了。车子启动,稍稍拐了个弯,朝三环路的方向驶去。不一会儿,一辆夏利出租车也朝着那个方向尾随而去。

       我拷!杂货老板不经意地骂了一句。一只野猫纵身一跃,倏然间跑得无影无踪。

       下了几场雨,秋天到了。一个明媚的日子,一位衣着光鲜的家庭主妇外出买菜回来,她看到一个小伙子站在她们家门口。

     有事吗?她警觉地打量着对方。

       小伙子从包里掏出一只文件袋,交给她说,这是一位先生托我们公司速递给您的;口袋里的东西只能您一个人看,看完后请妥善保存。

     主妇很奇怪地接过口袋,签完字打发小伙子走了。

       她打开房门,撕开纸包,见里面是一盒录相带,还有一张打印纸,纸上写有一行地址。

     她好奇地把录相带塞进了录相机。

      已经有好久,那个人没有来了。杂货店老板每当朝街心花园望去,总有一种失落感。美容院还是照着点哗啦啦地开张哗啦啦地打烊。这一天,杂货店老板看到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壮汉冲进美容院。

不好,要出事!他本能地闪过这个念头。果不其然,美容院里很快就传来了辱骂和打斗的声音。那个长发大眼睛姑娘被那个女人揪住了头发,几个男人顺势抄起椅子砸起了玻璃。

  喧闹持续了二十多分钟,那个气势汹汹的女人带着男人才走。 一切又复归于平静。长发大眼睛姑娘披散着头发、捂着脸跑到马路当中拦了辆的士走了。店里好象经过了洗劫,一切都乱七八糟。哗啦啦一声响,美容院提早关门了。

     杂货店老板情不自禁地又朝街心花园扫了一眼。

     那小子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来了。他想。

(全文完)

  ——原载《啄木鸟》杂志,标题为《偷和抢总是不好的》。

插图为2021年金侬书唐诗三首。

关于金侬:

本名张扬,书法落款名金侬,常用笔名废墨。

著名书法家,知名影评人、记者,资深媒体人,小说家,编剧。

  中国文联编审,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评委,中共中央直属机关书画协会会员,中国书画院会员,中国书法名家联合会理事,中国民盟书画院会员,中国民盟北京市委文化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政协书画院会员,清华附中特聘专家级书法教师,文化部老年大学特聘书法教授,原《大众电影》杂志编辑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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