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陈恒礼:你干嘛非得“喂”我

你干嘛非得“喂”我

作者:陈恒礼

从李德礼家门口向西六十米处,是青石板的东首终结处。此处向北一拐,就是供销社卖化肥的大院子和仓库。在它的大门对面,是石板街的一个北大汪,这个汪几乎等长于石板街最主要的部分,如果从东边下去游泳,游到西边,那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如果再接着游回来,那就更加了不得了。水性好的人,常在这里比着游,赢的人像拿了世界冠军,作为个人的资本,在闲拉的过程中,表现出来。

这个大汪,也是石板街盖房时用土形成的。它的北侧,是一条土路,两边长满了庞大粗壮的柳树,小德礼开始上小学时,每天要从这路上走,偏僻地瘆人。走到西边尽头,就是石板街中心小学。这里基本上是属于街外的田野了,路边还有两座烧砖瓦废弃了的土窑,这是小德礼经常在这里打群架的地方,武器就是破碎的砖头及土块,却也没有发生流血事件。这些东西在空中飞翔的很慢,躲避它们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在这个长条形的大汪东首,生长着很多的红草,蒲草和芦苇,老百姓养的鸭子,会在这里找个地方坐窝下蛋,寻找这些鸭蛋,成为小德礼的一件乐事,他寻找过无数次。至于在这里摸鱼,则更是司空见惯。那鱼从裆下穿过去,不仅滑溜而且有力,这就需要小德礼比鱼有更加敏捷的动作,才可以抓到它。有一年蝗虫爆发,在一转眼之间,红草、芦苇的叶子全被吃了,蝗虫密密麻麻的,比红草、芦苇的叶子还稠密。据说这东西可以吃,小德礼就逮了它们,带回家让奶奶炕了吃,因为没有油,只能在铁锅里干炕,却也吃得津津有味,这毕竟是肉。

这个汪里生长着许多许多的野鱼,站在岸边向里看,河当中水的颜色都是鱼的颜色。近看也可以看得到一尺来长的鱼,游来游去。看鱼的古炸鱼就住在汪南岸边上的小屋里,有他在是没有人敢来偷鱼的。这是个夜里不困的人,有一点动静他马上可以出大声吆喝,出口就骂,哪个狗日的又来偷鱼的!龟孙孩子,贼种站出来!这个汪原先是没有分界线的,但东西两头的人,自觉地遵守着当中是有界限的,西头的人守着西头,东头的人守着东头。后来听说在街当中的公社大院,要把大门由向南改成座南朝北,汪当中就出现了一条窄窄的小路,刚好漫出水面,从此这汪就一分为二,水也变得不那么清澈,只是鱼儿更加疯长,捕鱼时会汇聚满街上的人来围观,大个的鱼有半人高,人们把它抱在怀里,送给公社干部看,像抱个大头娃娃。

供销社化肥场东门直对着这个大汪,也斜对着一口水井,这口水井有百年历史,一条小路柳树夹岸,直把人引向它。井口是青石板护上的,高高的土台,临着长汪。井壁是方砖砌的,半条街上的人来吃这口井的水,以吃这口井的水为自豪。王刀头儿子王小民没有媳妇,在街头散混,他有一身的蛮力,一挑水二分钱,他就把这口井的水挑到没有劳力的家庭里,倒进水缸里,去挣那二分钱,高兴得不亦乐乎。男女青年也会利用挑水的机会,传达着彼此的爱慕,水井见证了他们的情爱倩影,会因井水的联系而终成姻缘。有心的人在旁边,会看出来初始的一二端倪。

每年夏天,这口井都会被淘一次。井上立着高高的架子,吊上滑轮,续下水桶和淘井人,男男女女围在四周,有看热闹的,也有帮忙倒水拉滑轮的。有了情爱的小姑娘,会心怀担忧和窃喜,看她爱着的小伙子下井掏泥,临下去前好像临别喝妈一碗酒的李玉和,一仰脖一碗酒,英雄就叉着井壁下去了,在底下一声吆喝,滑轮转动,一桶连泥加水的东西就慢慢提上来了。一天或两天,这口井就淘完了,井水也就更加丰盛清冽。邻人们会说,淘过的井水,到底不一样。清晨,去打水的人一队接一队的,络绎不绝。小德礼第一次去井台打水,是没有力气和胆量叉在井口提桶上来的。二山叔就住在井边不远,和古炸鱼是一个长形院子,他会及时出现,说我来吧。他双脚叉在井口上,双臂一抖,这桶水就轻轻盈盈地上来了。

条子街上有一个俗规矩,叫有理街道,无理河道。即便是大热天的中午,男男女女都是可以下到这个汪塘里洗澡的。不同的是,男的只穿着个裤衩,而半大小孩子就是全裸了。女的呢,穿着一身的单衣当泳装,是不脱掉的。男女来游泳,是各自一伙,可以隔空喊话,而不游在一起。只有到了晚上,胆大的小伙子和半大的小孩子,才敢游到她们左右去骚扰她们。互相亲近的也可以打打水仗,没有人会说些散言碎语。

中午时分,天还不是太热,初夏的中午,水还是凉的。孩子们管不了那许多,下河洗澡才是快乐勇敢的作为。二山叔拿来一只洗脸盆,蒙上塑料布,上面剪一个小小的洞口,盆里放上一些麦麸皮或玉米面,系上绳子,放进河里,就可以尽情的去游泳,等到快做晌午饭时,把这只洗脸盆拉上岸,就是满满的一盆小鱼,回家可以做小鱼汤了。想到奶奶一看到这小鱼时就笑的情景,小德礼就希望汪里的小鱼全上他的当,钻进洗脸盆里。

二山叔对不会游泳的小德礼说,你先学打扑腾(狗爬式),要不然先学飘摇(仰泳),手脚不住地动,不沉下去不喝水就行了,淹不着你就好。小德礼照他的样子试了试,果然可以沉不到水底去,心里一激动,咕噜就喝了两口水,赶紧回头朝上,飘摇起来了。正学在兴头上,二山叔说, 井台上有人喊你,刘小兔。小德礼急忙扑腾到岸边站住,朝井台一看,真的是刘小兔喂喂地在向他招手。刘小兔干嘛向我招手?你不是在挑水吗?小德礼上了岸,向井台走去。上了柳树环抱的高高井台,刘小兔对他说,水桶掉井里去了。小德礼一看,一副木水桶就剩下一只了。他急急地问她,喊我来怎么办,我也不会叉井啊。刘小兔说,你想办法帮我捞上来。看她着急的样子,小德礼急中生智,急忙喊二山叔,二山叔,二山叔,你也过来。

不明就里的二山叔当然过来了,他看了一眼就对小德礼说,快去家里找抓钩子,或者杀猪用的挂钩也行,找来我捞。原来刘小兔拎水时,井绳没系好,水桶拎到半道,松扣滑下去了。这些事井台上经常发生,捞桶都是大人干的活,孩子很少有人会这个本事。但二山叔除外,他几乎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模样。小德礼飞快地跑回家,杀猪用的挂钩是找不到的,三个齿的抓钩子家家都有。他很快来到井沿,把抓钩子递给二山叔,看他系好了续到井里,手拽着井绳,在慢慢地游动着,希望看不见的抓钩齿能勾住水桶。反反复复好半天,这只装着一桶水的水桶,被二山叔吊上了井台,刘小兔一脸的高兴,直说谢谢。奇怪的是,在河里洗澡的人不止小德礼和二山叔,你干嘛非得“喂”小德礼呢?小德礼便在心里与刘小兔有了某种说不出的神秘。可能爱情的种子是从井台上就埋下的,等着长大了离开了井台,就会有发芽抽叶开花的机会。

作者简介  

陈恒礼,男,江苏睢宁人,当过农民,做过工人,下过塞北,闯过关东,编过县报副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有散文、小说、报告文学、诗歌开始在江苏儿童、新华日报、美文、散文、散文天地、散文百家、雨花、青春、飞天、滇池、山东文学、当代小说、散文选刊、小说选刊、海外文摘公开发表,有《气象》、《湛蓝的泥音》、《好人九歌》、《中国淘宝第一村》等六种行世。曾获首市全国“当代农民”小说征文大赛入选奖第一名,全国报纸副刊、华东报纸副刊、江苏省报纸副刊好作品评奖二、三等奖和优秀奖、编辑奖;获《海外文摘》文学奖、都市晨报图书奖等奖次十余次,《中国淘宝第一村》列江苏人民出版2015年度十大好书之首,并获浩然文学奖。目前工作在睢宁县文化馆,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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