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人录——曹子臧
诗人臧克家有诗曰:“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中国先贤们就是这样虽死犹生的一个群体。
可惜的是,很多本应虽死犹生的人却已经被我们在记忆里抹得干干净净。曹子臧就是其中一位。
国人相随
之所以曹子臧被我们遗忘,跟他所在国家有一定关系。子臧是曹国人,曹国位置大概包括今天山东一小部分和河南一小部分。曹国虽被太史公列入春秋十二诸侯,但无论从国土面积、国家实力而言,曹国连二流国家都算不上。当春秋霸主们风风火火闯九州时,曹国人只能做两件事:一、跑在前面当炮灰;二、蹲在旁边看热闹。
就比如昨天那场战争——麻隧之战,曹国国君曹宣公亲自冲上了前线,并且真的做了炮灰——他打着打着就死了,不是被敌人打死的,而是突然去世了。
曹宣公生了4个儿子,情况如下:
长子,即太子(不知何名,史官未留);二子负刍;三子子臧(名欣时,子臧为其字);四子首。
曹宣公去世后,4个儿子分工如下:
太子准备丧事;
二子负刍留守国家;
三子子臧到陕西省出差,将父亲尸体运回来;
四子首赴各诸侯国报丧。
本来这样的安排非常合理,大家分工合作把它做好,然后太子继位为新君,曹国的国家机器就继续正常运转了。
可有人偏偏要打破这个规矩。
二哥负刍趁在国内留守,太子哀戚之际,竟然残忍将太子杀害,自立为君。也许负刍是这么想的:国君换谁做不一样?我也是凭本事杀人做上了国君呀!
消息一传开,各诸侯国国君都愤愤不平了:你爹辛辛苦苦在前线打仗为国捐躯,你负刍倒好,轻轻松松杀个太子就当上国君了,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我呸!
大家强烈要求盟主晋厉公讨伐曹国。可晋厉公刚从山西打到陕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懒得再跑山东了,就说:“明年再说吧,明年不行后年,反正他又跑不掉的!”
于是这位负刍居然就名正言顺做上了国君,史称曹成公。这是公元前578年的事。
我们把目光回到本文主人公子臧上。
子臧将父亲的遗体顺利运到曹国,协助曾经的二哥、现在的曹成公办好了丧事。然后他决定流亡,离开曹国这个伤心地。他再也不想看到曹成公,因为二哥不再是原来那个二哥,而是一个杀人犯,一个弑君者,一个“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的代表,曹成公与死人的区别无非就是会说话会吃饭会走路而已。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剥夺了子臧的流亡权:
首都所有干部群众都要跟着子臧流亡!
老树真怀疑,三国时的刘备离开新野时是不是先穿越时空和子臧商量了一下,让新野百姓统统跟着他?
由此看来,子臧是多么深得人心。人心真是一杆秤啊。
这时候最着急的不是子臧,而是曹成公负刍。干部走光了哪怕死绝了都不要紧,可本届群众没了,他这个国君怎么当?
没办法,曹成公只好放下架子,亲自去哀求子臧回来,说:“我错了,我不该杀太子而上位!我情愿将君位让给你,只要你回来就好!”
子臧道:“死人不能复活,国不可一日无主。子臧我不成大器,当不了国君。我可以回国,但我不想回到一个无道之国!”
曹成公道:“弟弟教训得是!寡人从今往后定当痛改前非,争做一个好国君!”
既然国君表了态,子臧作了让步,曹国的干部群众就没理由出走了,于是全部回国。
回国后子臧把曹成公赏赐给他的采邑全部归还,在先秦时期这就相当于自削了俸禄。在子臧看来,身处一个无道之邦,享受着如此厚禄是不道德的。
子臧的行为也影响了孔子,孔子于是说了一句名言:
意思是:在一个有道国家,你德才双全却不能做官,这也太可耻了;在一个无道国家,你无德无才却享受着高官厚禄,这也太可耻了。
出奔宋国
子臧还是出奔了,原因是很多人要逼着他做曹国国君。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2年后晋厉公从麻隧之战中缓过了劲来,忽然想起:曹国还没讨伐呢!于是一声令下,召集诸侯国在卫国境内的戚地会盟,会上宣布曹成公弑君大罪,当场将曹成公逮捕,关押到了周天子大牢里,这一关就关了近2年。
虽说曹成公无道上位,但毕竟也算一国之君,他一走,曹国顿时成了无头苍蝇,于是本国乃至盟国的各级领导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人——子臧。子臧家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子臧的耳朵都快要起茧了,因为他听到大家都表达着同一个意思:“求您了,当曹国的国君吧!”
子臧说了一句名言,断了他们的念想:
意思是说:圣人可以上下通达从心所欲不逾距,做不做国君都不影响他成为圣人;不能做到的话,那就低一档,做到守住节操不变节;如果这两个都做不到,那就要失节了。我子臧并不能做到上下通达,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做到守节而已。而做国君却并不在我守节范围内!
子臧终于偷偷逃出曹国,跑到了宋国居住下来。
这下子臧的耳朵是清静了,可晋厉公的耳朵却遭罪了。原来曹国大夫们一看子臧已经走人,没办法,只好去求晋厉公:“我们已经原谅国君了,求您快点把他还给我们吧!”
哪曾想晋厉公才不吃这一套:当初也是你们要我作主治他的罪,现在又来求我放人?没门!
可怜曹成公被关在牢里生不如死,不知何时能见到阳光。
曹国大夫们也算有毅力,你晋厉公不放人,我们就不走了!从此晋厉公耳朵旁仿佛多了一只——不,一群苍蝇,整天嗡嗡嗡嗡响个不停:“求您了”“可怜可怜我们吧”“把他还给我们吧”“我们没法活了”……搞得晋厉公一个头两个大。
晋厉公终于忍不住了,可一想,就这么放了曹成公,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不行,我得难为他们一下。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晋厉公派人到宋国找来子臧,对他说:“贵国大夫几次三番到寡人这边来说,要释放你哥哥,寡人想来,当初你是因为你哥哥无道才到了宋国,要不这样吧,你马上回国去,寡人就把你哥哥送回曹国,如何?”
子臧说:“要我回国当然可以,可是您也知道,当初是因为他们逼着我当国君我才离开的,如今我要一回去,他们岂不是要旧事重提?”
晋厉公道:“无妨,你们大夫那边我会做工作,寡人对他们说,条件就是:要么两个都来,要么一个不放,你们看着办!”
子臧道:“您是盟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子臧我答应了!”
于是子臧前脚刚进曹国,后脚曹成公就也回来了。曹国大夫们遵守诺言,再也不逼着子臧做国君了。
子臧到了祖国,立马完成了一个壮举:把全部封邑原封不动交还国家,意味着从此就断了生活来源,也意味着一个堂堂曹国公子,从此就必须自己自力更生了。
可是子臧愿意,这就够了。
子臧后来怎样?史书没有交代,不过很可能他过着与陶渊明一样的生活,从此清风明月在心,蓝天白云相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矣。
君子哉子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