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名分

公元前376年,中国发生了一件不亚于苏联解体的政治大事:韩氏、赵氏和魏氏三个大家族将庞大的晋国瓜分一空,史称“三家分晋”。中国春秋历史上实力最为强劲、人才最为杰出、光环最为夺目的晋国从此消失,被韩国、赵国和魏国取而代之。

如果说三家分晋还算不上什么严重罪行的话,那么,他们最终杀害晋国末代君主晋静公的行为就是一件性质恶劣的大事,即“弑君”罪。弑君如弑父,这在以礼治国、孝为百善先的中国是绝对不容许的。所以在古代中国一旦发生弑君弑父大罪,哪怕你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只要以“讨伐弑君大罪”的名义起兵,必定能得到天下响应。故而虽说春秋时期弑君案频出,但说到底那些弑君者在杀人时早已把脑袋系在了裤腰带上,随时准备被诛杀。

那么韩赵魏三家受到讨伐了吗?没有!连一个国家都没有!哪怕连一句强烈抗议和严正交涉都没有!这又是为什么呢?

很简单,因为史书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写着:早在公元前403年,韩赵魏三家就得到了周天子的册封,被周天子正式承认为诸侯国。也就是说,受晋国领导的韩赵魏三国级别地位与晋国完全一样,晋国君主就如苏联末代总统一样毫无仪式感地存在着。到了三家分晋那年,末代晋君晋静公被贬为平民迁出都城。而从韩赵魏三国而言,杀死一个已经被贬为平民的人就根本称不上“弑君”了。

就这样,本来非法篡国的韩赵魏三家经周天子背书后,就获得了合法的“名分”。一旦拥有了名分,天下还有哪个国家起兵讨伐维护正义呢?因为如果你讨伐三家的不义行为,等于是对抗天子对抗中央,你的行为就变成了不义行为。

呜乎!合法与非法的界限竟然就是一张薄薄的任命文件而已!所以司马光感慨万分地说:

今晋大夫暴恶其君,剖分晋国,天子既不能讨,又宠秩之,使列诸侯,是区区之名分复不能守而弃之也。先王之礼于斯尽矣!

司马光认为,破坏“礼制”的不是韩赵魏三国,而正是周天子本人!

说来可笑,被韩赵魏三家废掉的晋国,其实本来也是非法的。我们知道,一开始正统的晋国在翼城,但经过曲沃桓叔祖孙三代近70年的努力,终于将晋国取而代之,史称“曲沃代翼”。而取代了原晋国的新晋国正是由当时的周天子亲自承认和册封的。

如此说来,晋国被韩赵魏三家取代不冤枉吗?冤枉吗?韩赵魏三家合法吗?非法吗?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而已

再说一个国家。大家应该还记得田氏代齐吧?田氏执掌齐国大权后,正是通过韩赵魏三家牵线,让周天子于公元前386年正式承认田氏为诸侯,也就是让“田氏代齐”取得了合法的名分,从此姜姓吕氏齐国就被妫姓陈氏齐国所代替。

春秋时期,周天子虽然式微,但名分还在,所以那时候的霸主们千方百计要“尊王”,要把周天子捧上神座好好供起来。可是当时间推进到战国时期,周王室已经日益控制不住局势,说心甘情愿也好,说受人胁迫也罢,堂堂周天子竟然自坏礼法,将神圣的“名分”随意转让,以后还有哪个诸侯国将周天子放在眼里呢?

孔子曾说过: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意思是,那些代表着国家公权力的器物与名分是不可以随随便便借给别人的,因为那是神圣之物。

可是三家分晋后,在中国,“名分”已经成为人人通过非法手段可以随意取得的东西。

从大的方面来说,一个国家政权被非法势力灭亡后,非法就成了合法,非分就有了名分。这是因为宣传权在他手里,他说合法就是合法,非法就是非法。

往小处而言,比如小三通过“努力”就可以上位变成正妻,而共患难的“糟糠之妻”不得不含恨下堂。表面上看是小三们通过努力上了位,而实际上是“名分”早已不再变得那么神圣。

其实,被孔子司马光们极力维护的“名分”早已被玷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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