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2017年第105期（总209期） 古迹过往 且为华严一放歌
华严洞 图片来源网络
且为华严一放歌
——杜应国
安顺华严洞向以“城南胜景”著称，清代即被列为城外八景之一，名“山洞读书”。抗战时期，故宫文物南迁，其中一路即曾庋藏于此，故而更加声名卓著，广为人知。赖此良缘，自幼就随父在安顺典守国宝的台湾著名摄影家庄灵先生，自九十年代以后曾多次往访安顺。作为一位“故博后人”，庄灵先生对这一段史实情有独钟，尤对如何保存好与之相关的洞中遗迹甚多关切。今年七月，庄先生莅临安顺，参加“台北安顺摄影艺术周”活动，活动结束后，在市有关领导的陪同下，专程前往贵阳，看望因恙住院的我省著名作家、书法家戴明贤先生。谈到华严洞在抗战期间入藏故宫国宝的文物价值，二位老人非常激动，当即叮嘱在场的相关领导，应尽快启动华严洞申报省级、国家级文保单位的工作。几位领导及相关部门亦非常重视，随即在安顺召开了一个由地方文物、文史专家参加的座谈会，讨论华严洞从入藏故宫国宝的角度申报省保、国保的可行性。会上，与会人士一致同意安顺文物局应立即启动相关申报工作，并建议为配合申报，搞一个以故宫国宝入藏华严洞为主题的图片展。笔者受托为之撰写一份简要的策划书。不日，书成，随即通过电邮，传给几位先生请教。未料翌日即收到袁本良先生长篇古风一首，题《华严洞歌》（未定稿），并附函云：
“应国：策划文本读了，我以为很好，也便于施行。我过去曾跟你说过想写一首华严洞的诗，但长期拖延未写。今天看了你的文本，不觉兴起，草为长歌一首，匆匆写成，是为未定之稿，先发你一观，请予指瑕。我想俟改定之后，可写为一长幅，为此展助力……专此望复。本良”
阅之甚喜，随即讽诵一过。全诗虽长达九十六句，却起伏跌宕，转合自然，晓畅流丽，几无斧痕，显系一气呵成之作，不由大喜过望，深感乡邦胜景，又添佳作。欣喜之余，即作复云：“奉函大喜！此作一气呵成，相关史实次第展开，读之如读一部华严洞志，是一部完整的华严洞诗志、诗史，直可为山林增光，故土添荣！得此壮色，是展可期。原发《策展文本》即有吹风之意，未想触动灵光，获此佳作，实乃意外之喜。此为该展收获的第一件作品无疑……深谢！应国稽首。”
“华严洞”石额（民国章履和题）吴忠兴 摄
次日晨起，与尚在卧榻治疗的明贤先生通话，汇报有关《故宫国宝与安顺华严洞（策展文本）》的讨论情况，顺便禀告了来自本良先生的重大利好消息——《华严洞歌》长诗。是晚，明贤先生即电话本良先生，索观该诗。多年以还，本良先生每有新咏，必先请明贤先生阅正，今次破例，乃因不敢打扰因腿伤住院治疗的知己也。未想明贤先生对斯事（展览事）斯作极为关切，阅毕即书复云：“新诗大佳，无懈可击；乡邦文字之必传者也。”并提出几点可供推敲处，落署有“仰书”二字，盖因先生以左股骨伤入院治养，终日只能平躺仰卧，不能起身之故也。所书意见草于一打印文稿背面，由随侍在侧的小友吴石拍照传上。此后数日，通过吴石的微信之便，不断与本良先生往返切磋，提出极细微、缜密的修改意见。定稿后，本良先生有感于与老友磨勘、切磋之乐，成创作日记一篇，题为《如琢复如磨，五日一长歌》，细述个中曲折与乐趣，谓曰：“今余所为《华严洞歌》，经与贤兄并吴石数日检讨润饰，内容愈博洽，情辞愈驯雅，气韵亦愈生动。检点回顾，自觉不负数朝之功，而尤感吾兄挚笃之谊。介甫有诗云：‘讨论润色今为美，学问文章老更醇。’得知友而论文敲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人生之乐，莫过此焉。”读之深为感佩、动容。未几，又不顾眼疾之虞，一鼓作气，乘兴书成长卷一幅，并拍照用微信传上，观之有赏心悦目之快。
细审该作定稿之后，全诗增为一百零四句，凡五十二韵。最难得者，通篇以转韵铺陈，句句有韵，二句一转，平仄互换，连续递进，无滞无碍，不见斧痕。本良先生此前曾有《黄果树瀑布歌》一首，深得明贤先生嘉许，谓其“实写眼前景物而能空灵，平易中出奇崛，好句迭出，应接不暇；尤其两句一韵，平仄交替的句法，读起来明丽流转，有如珠走玉盤，怡目悦耳……举重若轻”云云。余观《华严洞歌》，则有如前言，仿佛读一部华严洞的诗史、诗志，凡与此洞有关的史实、人物，皆搜罗具备。如其起首“习安城南五里许”至“叩之声越若清磬”数句，内容皆出咸丰《安顺府志》，其语云：“华严洞，在城南五里，山高二里。山以洞传，为城南胜境。有厨泉，有穿石流泉二；有罗汉洞，有神仙洞。有天蓬石，石覆洞顶，一名脚禅。有将军石、盘陀石；有响石，叩之则鸣；又出荔支石，形如荔支。”而“悠悠迨及永历岁”至“华严洞口立寺庙”数句，则为华严洞得名之始。据载，南明永历时，有僧真兴到此，一夕梦见关帝，僧乃在洞中诵《华严经》，并建庙于洞口，祀关帝。洞因此得名。后贵阳黔灵山宏福寺开山祖师赤松曾到此游，并赋《华严洞》诗一首：“弱冠如梦踏灵台，今到灵台识拥催。刻赏兴从闲处得，留题句向静中来。森然石室千层胜，庶使鸿蒙一窍开。隐隐梵音空色相，故将萝薜易天才。”此即“诗赞鸿蒙一窍开”之所指。其后“山麓赵氏聚族居”而下，至“‘华严书声’远尘氛”句，皆出清齐圣渭《华岩洞碑记》和洪亮吉《卷施阁诗集》。齐圣渭为安顺人，乾隆时进士，其《碑记》云：“里中有赵先生者，生平济人利物之举，常不惜重资；而是境尤其所惓惓。于是议建石坊、引灵泓，一新胜境，而犹以为负兹山灵也。更建文昌阁于前，宏敞其规，作义塾地，捐百金以经始。”并赞赵氏此举“独计远思深，作述继美，将人文蔚起，藏息其间。浚澄澈之灵源，舒阊阖之浩气。混沌仰窥，玲珑万窍；景象俯瞰，尘障一空。云萝苍翠中，圣域贤关可也，满目文章云乎哉！”洪亮吉于乾隆末年任职贵州提督学政，因主持岁试莅安，华严洞赵氏子弟获取秀才者文武各二人，放榜后，洪游华严洞，从里人所请，因感以“读书山”名其地，并有诗：“万峰深处掩禅关，百顷平田水一湾。我借薄游来劝学，芳名应肇读书山。”此即袁诗“肇赐嘉名读书山”之故实也。
“飞岩”石刻（清徐印川题）吴忠兴 摄
不过，诗中述之甚详者，乃是故宫国宝入藏该洞之千年难遇大事。从“荏苒复经百余载，狼烟劫火弥四海”而下，泰半篇幅，都为此展开，内中缕述故宫国宝辗转入藏、庄严诸贤山中护宝、并于1944年挑选精品百余件在筑展出，使黔人得饱眼福，一窥深藏不露的稀世之珍，以及事后请同仁刘峨士先生绘就《安顺读书山华严洞图》，并遍邀师友题跋，以志此古物与僻壤千载难逢的相遇等等诸多情事，竟至连庄（严）张（敬）哲嗣往访安顺，“后彦还踵先贤事”的佳话，也采而入诗，未有疏略，允称一部完整的华严洞志。阅毕不能不为之慨叹：“搜尽奇峰”，史诗佳构；古风一阕，略抒积愫。故园情深，长歌永诵。
姑附原作于后，以飨同好。
“天地妙蕴”石刻（民国杨森题）吴忠兴-摄
华严洞歌
袁本良
习安城南五里许，崭然一山迎面起。
烟萝云树映苍崖，更有奇窍境清佳。
洞口顶覆天棚石，横广纵深百千尺。
岩隙滴泉声泠泠，恍疑世外闻玉筝。
洞中雪岩绕冰谷，欲访仙居须秉烛。
将军盘砣石参差，最奇砂岩结荔枝。
复有峨峨一石挺，叩之声越若清磬。
再进三里遇深潭，澄澈浚冽胆气寒。
仙源幽渺无舟楫，冷风扑面烛欲熄。
石洞千年暗昏昏，孤迥阒寂绝烟尘。
悠悠迨及永历岁，荒陬一朝脱冥昧。
遐外忽焉莅高僧，洞中唱诵华严经。
自此古洞得名号，华严洞口立寺庙。
赤松和尚黔灵来，诗赞鸿蒙一窍开。
奇洞名刹香火盛，远近僧俗循山径。
山麓赵氏聚族居，耕读传家颇勤劬。
乾嘉之年值岁试，农家子弟彰才智。
学政洪公喜开颜，肇赐嘉名读书山。
诵诗讲学蔚风气，满目文章播美誉。
习安八景广知闻，“华严书声”远尘氛。
荏苒复经百余载，狼烟劫火弥四海。
倭骑踏破山海关，故宫文物大徙迁。
白下星沙屡辗转，风尘万里急驰趱。
南路文物入黔中，华严洞作藏宝宫。
垒石架木为庋库，国宝六年此秘贮。
其间遴展酬地方，神品百件何焜煌。
黔人何期承眼福，得见稀世宫中物。
主事先生庄慕陵，鞠躬职守竭精诚。
颠沛跋涉冒雪雨，携家带口入边裔。
抱志清卓度时艰，呕心唯护国宝全。
山居暂得依林壑，拾柴煮蔬稚子课。
一朝离去难忘情，乃倩同仁写丹青。
津门画家刘峨士，水墨绘就华严志。
田园村舍梦中裁，七尺长卷寄追怀。
梦境绘成意未尽，遍征品题足馀兴。
马衡署题作篆书，诸友跋尾文采敷。
巴山台海生花笔，十四名家留手迹。
中有女史张清徽，情思曼婉辞芳菲。
南吕一阕习安梦，零泪长吟思乡痛。
画卷传今七十年，故人故事如云烟。
庄刘马张早作古，可叹海隅北望苦。
年来陆海音问频，庄张哲嗣访山屯。
妙影佳文出胸次，后彦还踵先贤事。
画卷影印传习安，乡人幸觇旧林峦。
华严本在穷边地，不期竟与国宝遇。
复因文物结文缘，入画入诗传世间。
在昔洪公有句曰：“读书山畔藏书穴。”
书籍文物俱典藏，华严古洞添荣光。
嗟我黔山造化赐，奇穴异洞在在是。
若非得沐高士风，长眠草昧困屯蒙。
读书山麓幽绝境，幸识群贤真情性。
僻境高情究若何？我为华严一放歌。
二零一七年八月五日 于守拙斋
安顺华严洞小学 闻一多写生
华严洞 图片来源网络
· 作者简介
杜应国：地方历史文化学者，贵州文史馆研究员。
袁本良：汉族，籍贯重庆市江津区，1946年12月生，1970年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曾任贵州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汉语教研室主任，汉语言文字学专业古汉语语法方向硕士研究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