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黄自刚/驴几上的保洁员（二） / 开普饭

驴几上的保洁员【二】

作者：黄自刚

拐过一个竹岚，一栋倒踏的土砖房像漏了气的蓝球，瘪了下去。这里曾是他最好的酒朋友的住处，在这里，他们不知喝掉了多少酒，吃掉了多少鱼，屋檐下就是湖。想起那时的日子，真的是留恋忘返，几条三丝网，趁看湖的休息去了，悄悄的几个人，把网放在了湖岔，时不时就会感觉到手中的网被鱼拉扯起来，慢慢的游过去，在微弱的月光下，就会看见一块晃着白光的被网沾上了的大鱼。一别十年啊，他们搬到外地去了，这里的一切只是一个美好的回忆了。他见这断梁残壁的，打了电话给村里负责人老李，汇报了情况，老李说明天安排挖机过来，必须彻底清理干净。

“喂，大哥，好久不见了”，当他正埋头专心在沿路旁边的水沟里用钳子夹起一块塑料制品时，一辆小车停了下来，脸上溢得出油的小曾下了车，掏出一包蓝盒子烟来。他是曾伯的小儿子，可以说是整个驴村最有造化的一个，书读得不咋样，但是肯闯，开放后上京下广，闯出了一片天地。这小子那是在家时，也不知怎么的，感觉和老杨特别有缘似的，年龄虽说相差好几岁，在他不觉得有什么，哪怕在外打架打输了，都爱说给他听，平时不管人前人后，都爱喊老杨为大哥。老杨听到喊声抬起头，一脸的惊喜，“哎哟，大老板怎么回来了。”“喂，大哥，好多年不见了，走，上我家去，咱哥俩说说话儿。”曾老板伸出手把老杨拉了上来。

曾伯家也是上下两层的楼房，有六间，老伴走后，平时就他一个人居住，曾伯爱干净，屋前屋后都打扫得一尘不染似的。老杨和小曾哥俩就端把椅子坐在门前的老槐树下，曾伯倒来了两杯茶。快八十岁的老人了，还好健旺，就像这棵老槐树。古人说“门首无桑槐，官、财何处来”，老杨觉得这话确实准。曾老板说，老爹八十岁生日是计划给他庆祝一下的，想起过世了的母亲，做儿女的心里就有一种忧伤，老爹老妈共生育了我们八姊妹，是吃了苦的，到老来身边竟没有一个崽女来陪着他，有时心静时在外地想起来就想哭一场，想接他去外地和我们一起生活，他又不肯，说只有驴几，才是生养死葬的地方。

老杨听他说回家是给老爹过八十岁生日的，准备大操大办。现在正是在提倡移风易俗，疫情又还没结束，昨天在村里开会时，村主任特意在会上谈到这事，如发现有谁准备请客送礼，一定要做好工作，每个党员都有劝导的责任。老杨是个老党员了，又曾在小村混过，他知道现在疫情期间请客送礼的大忌，不得不狗管闲事地挑起了这重担。他与曾老板谈起了现在的国际形势，国内形势以及周围发生的一些见闻，后来便谈到了移风易俗，请客送礼的这事上来。他俩聊了一会，曾伯在喊：饭已经熟了，他站起来准备回家，被曾伯拦住，说：“是不是嫌我做得不干净”“哪里哪里，是烦担不起”，曾老板伸出手来拉着他往厨房走去。

刚到桌边坐下，电话响了，老杨从裤兜里掏出来一看，是亲家打来的，他连忙把椅子往墙角移了移，点了触屏。亲家在电话那头像有点不高兴，问他什么事这么忙，连外孙的生日都没时间去庆祝了。他只好一连几声说对不起，领了这个任务，就不要把坏话人家说，这几天又是区里又是市里领导来暗访的日子，村里书记在会上也一再交待和拜托，确实是走不开，等过一阵，把事情做好了，再来享几天福……

驴村的机埠就建在驴几的一个岭上，这台机埠是六六年冬靠劳力挑起来的，扬程有二十几米高，可以灌溉整个驴村。那时候毛主席的语录牌：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插在工地上，几十面红旗也是一字儿排开，迎着风咧咧的响着。起初是一台烧炭的机子，听年长一点的参加了挑堤的说过，当水从湖里通过管子冲到扬程二十几米高的渠道时，好多人都哭了，追着哗哗流淌的水头。大队长纵身一跳，跳进了咆哮的蓄水池里，一连串兴奋至极的笑声，似春雷裹着哗哗流淌的水滚去。自从有了这机埠，沿湖两岸几十张水车都被淘汰了。后来蒸汽机改成了柴油机，农村通电以后又改成了电动机。集体时，农耕季节，日夜不停地灌溉着。那时的机手，还是沿用开蒸汽机和柴油机的司机的称呼，可神奇了，开关按一下，水就哗哗地抽上来了，他们就可以找树荫浓的地方，搬上一块单门，呼呼大睡，中饭也好晚饭也好，还有宵夜，都是跟哪个生产队抽水，哪个生产队就会奢侈安排，都生怕招待不周，机手把阀门开小，影响水量。当时在生产队有权力安排机手伙食的人，都是会计，安排一次家里老婆孩子就有机会打一次牙祭。机手李师傅曾讲过一个笑话，说一个会计拿一张票根来要他签字，上面写的是：某月某日打晚班抽水，李师傅吃鸭蛋三十斤。

当老杨拉着环保车走到机埠门前时，好几根快一手杆子粗的叫树都把机房门快藏起来了，机房屋是国家一0年整改过了的，堤坡上下雨冲下的泥土都已经把屋檐沟掩埋了。机房门前叫树下到处都是丢弃的废塑料袋废纸箱，也还有其它东西。老杨看到这一切，脑袋都似乎木了般。这里曾是整个驴村最辉煌的场所，整个驴村农田水利灌溉的发源地，而如今，竟然成了一块荒地，一个随意丢垃圾的地方。驴村啊，上千亩良田，随着年轻人的出外谋生，几个留守老人，还在耕种多少呢？

老杨借来了一把镰刀，把机房门前的几根叫树砍了，把树中间的所有垃圾分类清理出来。“日他妈的，累死老子了”，他右手按在腰部，用力地揉了几下，然后抬起头，猛吸了一口气，像气功师运到了丹田，这一口气下肚，身子似乎轻松了许多。休息一会儿了再拉走，他想，用戴的手套在抽水管道上抹了几下，把嘴巴就近吹了吹，坐下来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根，轻烟就在眼前飞了起来。

老杨回来得晚，垃圾都要一车一车的拉走，拉到离机房一里多路的垃圾池里，驴几是丘陵地带，要从低处沿着悠雅坡往上拉，什么酒瓶药瓶的，装满一车也有上百斤。本来附近新建了一个垃圾池，被附近的人砸了，村里管环保的李主任还报了案，派出所也来人了，因为只是一般的民事纠纷，派出所的人也不愿深究，砸池子的人虽说找到了，认为人家说的也有一点点理，垃圾是个脏东西，对空气也是有一定程度的污染。但老杨总觉得是政府现在像少了一点阳刚，公家的东西人家想占就占想砸就砸，没有毛嗲嗲那个时代的正气了。你看现在不管搞一点什么项目，首先就要小领导们一户户去低声下气地所谓的做工作，劝导，补偿，民权也开放得毫无止境，老公思想做通了，签了字，老婆隔几天不同意又可以否决，有哪个小领导如果说了一句怨言，还会被人追着屁股骂。这等等一些滋长的歪风邪气，造成了农村基层干部断缺的原因，有哪个年轻人愿来受这份气呢？

散步的婆婆姥姥小孙子们都沿着公路往湖边走来了，老杨才把机房门前的垃圾拉干净。太阳已经被天井山山峰伸出的两只手抱在怀里，红彤彤的把整个山峰烫得光芒四射。真的累了，把环保车放进偏屋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四肢无力的，恨不得躺会儿才好，一群鸡子大的小的，见到他回来，都蜂涌着围住了他，叽叽喳喳的都像在责怪他为什么还不上食，都要上笼休息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