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年月——糠菜半年粮(一)
一
曾记得儿时,每逢大雪过后,顺着高低不平的街道望去,随处可见家家户户的房后檐倒挂着一根根透灵灵的冰凌条,不时掠过一股股忒冷忒冷的寒风,犹如将穿透前后心的个中感触。偶尔,往来走动街道里的大人孩子们不禁抖肩缩脖,似乎有意在躲避着什么。
那平日里,只和孩子们在家围着锅台来回走动还好些,但为了一家老小的充饥饱肠,每隔它十天半个月,又要起五更去“办早”吃类那桩活,单就一阵阵“嗖嗖”呼啸的西北风,再好的身子骨,再能吃住挨冻,可也真够叫人受啊。
不外乎,置身于漫长的冬季,倍受着冰冷刺骨的滋味儿,的确,像老辈人常说的那样:夏不过三伏,冬不过三九。
寒冷的五更天,隐约晃见碾场的一旁,碗口粗的那棵楸子树幽暗枯萎的枝条,愈加挂满瑟瑟萧色不停的摇曳。仍为一家人的每顿吃喝,娘亲又给以往一样,不时跟在被罩上蒙眼、扎上围脖、系好绳套的或马或骡或毛驴的后头,绕着那盘石碾子撮撮、筛筛、扫扫、添添、删删、簸簸把那些“办早”的东西,硌了一遍又一遍,碾了一栏又一栏……
这当间,那常不消停的西北风儿,也老是大一阵、小一阵四下吹刮着,一圈又一圈伸手触摸着冰凉的碾子,冰凉的簸箩,冰凉的簸箕,冰凉的笤帚,冰凉的纱箩,冰凉的面粉,渐渐的,那双着凉受冻麻木僵硬的手指,也仅能凭着以往的直觉不停地忙活。
为了驱赶一下周身的寒气,娘亲边吩咐总不肯离她独自睡觉仅有五、六岁的我,依旧坐在略显背风的一侧墙旮旯,边伸手重新为我包裹一下,已稍稍滑落的棉斗篷。(依稀记得该斗篷的花型,由大红为主色衬托着一朵朵孔雀回头看牡丹。尽显褪色已成半旧的它,或许是早年间,最为中看的那种洋布吧。)
眨眼的功夫,只见娘亲忙又拿起笤帚顺着碾盘挨个朝中间扫上一圈,顺手拎起挂在一侧墙缝那根木棍上的小马灯,急忙深一脚、浅一脚,匆匆朝着不远处的一垛荆条圪枝快步的奔去。(俗称攘茅柴,是生产队每次安排老年人和妇女们各自剥荆条时,被丢弃的部分碎枝杈)
待她将常被叫做“取灯儿”的那盒火柴,重新放入大襟底下的“拆包”(口袋)。一时间,伴随着“咯咯、喳喳”腾空而起的一缕缕青烟儿,顿觉周身暖和的当口,那依旧跳跃着黄灿灿的火苗儿,竟把黑咕隆咚的夜空照的一片通明。
一直到最后,待娘亲先将过箩的面粉按前后顺序归拢的同时,就连所剩余的那些糠糠、渣渣、沫沫、皮皮儿,也都被她当成“宝贝”挨个拾掇着。
二
每逢过年,由头三栏麦子面所蒸制的,如同雪花似得白面馍馍,因为数量有限,除了之前特意兜上十多个豆馍馍,和少许的麻糖去送给俺的姥爷、姥姥,权当做孩子们的一片孝心。
仅在举家老小一起享用年夜饭的当口,头先把少许由上等的白面包好、煮出来的扁食盛进碗里,随时,由娘亲叫上哥哥趁那股热乎劲,先后去往大奶奶、三奶奶和左邻右舍那儿,挨个让他们先后来品尝着。
稍后,还是由娘亲重又握着那把笊篱(罩滤),待将煮出的另一半捞进旁的碗里,同时招呼着俺俩姐姐趁热去送给俺的爷爷、奶奶。
接下来,再一拨又一拨煮着同样被称谓扁食的黑面饺子,(仅是紧挨麸皮的那些个混面)况且,同样和之前由大葱、白萝卜条、和少许的羊肉形成对比的,那后者,却只是用煤火焙好擀碎的一小撮花椒,和同样擀碎的部分盐坷垃掺拌的一团团酸黄菜,(由蔓菁缨儿、白萝卜缨儿经过几番作灶所泡制的)而这些黑不溜秋馅儿寡、皮儿硬的好吃物,曾是儿时的我同爹娘一起享用的年夜饭。
如此一来,唯有大年初一的大清早,全家六口人才可以和爷爷、奶奶一块吃上一顿,皮柔馅香光滑嫩白的一个个小扁食。
待过罢了大年初三,由初一晌午的白面馍馍,和飘着几片白撇撇的所谓的猪肉,到了初二晌午,仍能吃些包皮馍馍,和掺有部分白萝卜条仅飘着油花花的肉菜,再到了初三这一天,那早就掰着手指天天盼、月月想的年下,也就不容多想的结束了。
接下来,大都从正月初四开始,尽管不去吃平日里的那些糠窝窝头,却在这之后的十来天,又要重复着和往年一样,一日三餐,顿顿老是吃些由豆腐渣掺和少量的棒子面蒸制的一个个“渣窝子”。再不,便由黄豆皮掺和少许红薯面的“豆皮窝子”。一直到小十五(十四黄昏)方可再吃上一顿黑面饺子。
伴随着正月十五家家户户燃放鞭炮的那股子喜庆劲,仅在吃过了清早的白面饺子,晌午的白面馍馍,一切的一切,重又返回那平日里的糠窝窝头,和常常被当作一面圆镜能来照影儿的稀汤菜饭。(仅是少许的胡萝卜条和能够数得清的米粒,其实,也就是一锅稀光汤)。
打小就常听娘亲念叨着:“那老天爷来把这众生一个个打下凡,就是叫众人顶罪哩。那大概的意思也就是说,不管是真受苦,还是假受罪,这终了,还得看你自儿个走的是那条道儿。就拿这吃喝来说吧,那每季,使气暴力才好收回一些个吃的,要是再不做不当瞎吃瞎喝类,恐怕就一季接不住一季。
这不,那早先老辈人也常说,'不怕艰年,就怕连年。省一省,吃不清,费一费,无底洞。’这平时,就常来节省点,也好随手防备遇个啥灾,啥荒了……喔,除了那亲戚里友来了,咱可要好吃好喝好待承,可千万别去落那个抠一抠、缩一缩的坏名声。
哎,说起这时光,那能不能过好,可全凭自儿个各方面的精打细算,靠的是细水长流,自儿个来成仁。再说,就咱穿的这衣裳,巧巧连连穿一载,缝缝补补又三年。虽说是件旧衣裳,只要修剪的可可体体,洗涮了干干净净,可比那不合身的新衣裳,还显得利索嘞。”
作者:范秀玲,女,生于1963年,祖籍渐凹村,远嫁赞善办东石岭村。流年岁月,斗转即逝。一路走来,伴随年龄的递增,除了正直朴实做人,仅能靠拙言钝笔来串起曾经太多的过往,将部分晓得的人和事慢慢的整理出来,权当给所有相知相识相念相疼的父老和众位兄弟姐妹有个交代。同时,也权当对自己不枉一生一世的一种释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