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无隐,圣经无隐
或谓儒家有一套隐性的“生命修炼心法”,那是以心传心的心传或口耳相传的秘传,孔孟之后就已失传,连二程、朱熹都不能从经典中解悟心法。
这是将儒学神秘化了。圣经无隐,圣人无隐,夫子一切无隐,他亲口说过:“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论语述而篇)
孔子曾说“予欲无言”,或许弟子们疑孔子有所隐。孔子便说,诸位以为我有什么隐瞒吗?我与你们朝夕相处,有什么隐瞒?弟子们求之于言,而孔子示之以行,提醒学生们不要尽在言语上好高求远,而要从行事上求真求实。“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的行,就是行为表现和道德实践。孝弟谨信,爱众亲仁,都是行。“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孔子身与道俱,言行不二,表里一体。朱熹说:“諸弟子以夫子之道高深不可幾及,故疑其有隱,而不知聖人作止語默,無非教也,故夫子以此言曉之。”
将儒学神秘化,古来有之。王夫之指出:
“语学而有云秘传密语者,不必更问而即知其为邪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待可教而后教耳。及其言之,则亦与众昌言,如呼曾子而告一以贯之,则门人共闻,而曾子亦不难以忠恕注破,固夫子之所雅言也。密室传心之法,乃玄禅两家自欺欺人事,学者未能拣别所闻之邪正且于此分晓,早已除一分邪惑矣。”(《俟解》)
当然,儒学直透生命的根本。孔子的克己复礼博文约礼,孟子的集义养气尽心知性,《大学》八条目,《中庸》“诚之五法”,《大禹谟》的十六字心传,都堪称生命修炼心法,《中庸》被朱熹称为“孔门传授心法”之书。但这些生命修炼都是从文化、道德和政治实践层面展开的,无遮无隐,明明白白,只要愿学,都能有所成。我欲仁斯仁至,不需要也不存在什么先圣秘传、密室心传。
熊十力、马一浮先生认为,六艺可以统摄古今中外一切学术。诸子百家、佛道二教乃至现代西方学术,无一不可统摄于六艺之中。中医、气功和生命科学当然也可以被儒经所统摄。从四书五经和各种儒家副经中找出一些话语,从医学、气功、养生和内丹功夫的角度予以解释,自然可以成立。例如,气功师和养生家都好将孟子的浩然之气理解为呼吸养生方法。
浩然之气确实有助于养生。文天祥《正气歌》之序写道: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雨潦四集,浮动床几,时则为水气;涂泥半朝,蒸沤历澜,时则为土气;乍晴暴热,风道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爨,助长炎虐,时则为火气;仓腐寄顿,陈陈逼人,时则为米气;骈肩杂遝,腥臊汗垢,时则为人气;或圊溷、或毁尸、或腐鼠,恶气杂出,时则为秽气。叠是数气,当之者鲜不为厉。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间,於兹二年矣,幸而无恙,是殆有养致然尔。然亦安知所养何哉?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作一首。”
作者描写了牢狱中的“七气”的交织和环境的恶浊,而自己身体本来孱弱,但在“七气”夹攻之下,竟然安好无恙,是因为胸中自有浩然正气。有了这股正气,就可以抵御所有的邪气浊气。作者在诗中历数了史上十二位忠烈之士,来体现这股正气。最后说到自己兵败被俘,处在极其恶劣的牢狱之中,但坦然面对自己的命运:“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嗟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意谓在这种环境里过了两年,各种致病的邪气恶气都自行退避了。这个低下阴湿的地方对我来说不啻安乐国。并非有什么妙法奇术使得阴阳寒暑变化和各种疾病不能侵害自己,只因心中充满正气,不屑于富贵,不屈于威武。“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可见这种植根于道义和三纲的精神性、道德性之气,大有助于祛病养生。但把儒家善养浩然之气理解为呼吸养生之法,就狭隘化了。作者说的明白:“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古人还有传说,实际上颜真卿、文天祥都不曾死去,颜真卿因不屈被杀而成仙,文天祥因彻悟大光明法而蝉脱成佛。全祖望《梅花岭记》指出了这种说法的荒诞。他说:“呜呼!神仙诡诞之说,谓颜太师以兵解,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脱,实未尝死。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其气浩然,常留天地之间,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神仙之说,所谓为蛇画足”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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