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宏小小说《劁猪匠瞎罗》发表于《秦岭文化》2019年4-5期
劁猪匠瞎罗
曹 宏
一到春天,村里总能听到牛角号的声音,这并不是古时战争的号角声,而是劁猪匠来村的标志声,牛角号一响起,全村人就知道劁猪匠老徐来村里了。我们周围十里八村几乎家家户户养猪,春天里买来猪仔,腊月里杀了,准备过年。
猪肉好吃猪难养。先是约几个熟悉的人到镇上去,这叫选猪,选好后装在化肥袋里扛回家,喂养一段时间,等猪仔熟悉环境后,就让劁猪匠劁猪,然后就是割草,喂食,成长,杀死,吃肉。
老徐的号角声一响起,我们总是跟着他,小时候的我们不为别的,就为抢到两颗猪腰子。老徐在走村串巷的时候,手里总是拿着一个黑布口袋,完事之后把猪腰子装在口袋里,拿回家,要么卖掉,要么自己烧着吃。一天总有几次,老徐总是把猪腰子抛向天空,激起我们这些孩子们的哄抢,听老人们常说,吃什么补什么。记得我也抢到过几次,回家后,清洗干净,撒些盐,用香烟盒里的锡纸包严实,放在灶火里烧,虽然是弹丸之肉,却是我的美味佳肴。
“啵啵”的号角声又响起了,我们都知道,老徐又来我们村了,老徐的周围又围了很多的人,这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瞎罗也在场。
小猪仔为什么要劁呢?在人群中,不知谁问了这么一句。
老徐举起劁猪刀,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看着刀刃说,猪不劁不胖,不劁就心不静,不劁就思淫欲,一旦劁了,那就春天不会荡漾,夏天胸不燥热,秋天意蕴悠扬,冬天闲情逸致,总之,猪劁了,心静了,自然就会长胖了。
还没有等周围的人反映过来,老徐却把猪腰子抛在地上,我们只是一阵哄抢,不到五分钟,老徐的两元钱已到手了。
徐叔,能不能收我为徒?我们在哄抢中,听到有个小孩的声音,我抬头看时,原来是瞎罗。
老徐看了看十一二岁的少年,笑着说,你不是做这行的料,你瞧你眼睛,一只瞎的,做这行要眼疾手快,谁都可以,就你不行。
其实瞎罗在七岁之前,眼睛没有毛病,这事我记得很清楚。瞎罗七岁时听说是得了天花,他的父母并没有当回事,逐渐的,左眼睛里的黑色和白色混在了一起,最后左眼睛都成灰色,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了。他姓罗,不知从哪个遭天谴的叫他“瞎罗”开始,我们也就这样叫他了,虽然我们都是同龄人,但从此忘记了他真正的名字。
老徐拒绝瞎罗后,瞎罗哭了一夜,这是他母亲后来说的。
从那天后,我们玩的时候也少了瞎罗,但我见过很多次瞎罗都是尾随老徐,当老徐劁猪时,瞎罗就帮着捉猪,扯腿,睁大眼睛,默默盯着老徐的全部动作。
镇上逢集那天,瞎罗偷了自家的10元钱,独自赶集去了,这是两年后的事。在集上找到最好的铁匠,出高价打制了一把劁猪刀,这把劁猪刀和老徐的略有不同,刀尖呈三棱状,每个棱都有锋利的刃。
瞎罗几次总想拿自家的猪仔试试手,都被哭哭啼啼的母亲阻挡了,瞎罗只能在野外找死猪练手,水沟里,树林里,甚至粪坑里的死猪仔,他都会不拍累不怕脏地扛回家,一次又一次的练手。
第二年的春天,母亲终于同意让瞎罗给自家的猪仔动刀了,这是瞎罗第一次动真格的,因此在他家的院子里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瞎罗先是用左手抓住猪仔的后腿,把猪仔摁倒在地,左腿半跪在猪仔胯上,右手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在空中比划一下,稍转动刀子,这时只听到猪仔撕心裂肺的叫,霎时,两个蛋蛋就血淋淋地落在旁边的麻纸上,右手一边拿着刀子,一边抓起提前准备好的草木灰,抹在猪仔的伤口上,当瞎罗起身时,猪仔已哭着夺命奔向远方。
周围的人对瞎罗干净利落的手法而啧啧称赞。
割下来的两个蛋蛋,瞎罗亲手烧给父亲吃,父亲只是默默的说,真香。瞎罗的手艺,邻居们看得清清楚楚,都愿意把自家的猪仔交给瞎罗。瞎罗对邻居当然是免费的,瞎罗技术又高,又不向邻居收钱,一时在十里八村名声鹊起。
瞎罗十五岁那年,辍学了,专门做他的劁猪生意,我们的同学中虽然少了瞎罗,但是瞎罗很多时候都叫我们去品尝自己拿回来的猪腰子。
瞎罗挣了钱,便买了一副黑色眼镜,出门的时候总是戴着,但是他的眼镜很特别,只有一个镜片,令我们奇怪的是,这一只镜片并没有堵住他的左眼,也就是那只瞎眼,镜片却放在右眼上。远看时,鼻子一边是圆圆的黑色镜片,一边是他的那只瞎眼,真让我们觉得滑稽可笑。我怀着朋友之情,曾经对瞎罗说,你用黑色的镜片堵住两只眼睛,或者堵住你的左眼,谁能知道你的眼睛是瞎的呢?
瞎罗的回答让我愕然,他说,我的眼镜是保护眼睛的,左眼反正已经瞎了,没必要再用镜片了!
十几年的读书生活,然后又在城里上班,我很少回老家了,也很少见到瞎罗。
夫人生完第一个人孩子后,依照国家的政策,必须回当地结扎。那天我和母亲陪着夫人一起到镇计生站去。准备给我媳妇动手术的竟然是瞎罗,与不以前同的是,瞎罗竟然戴着近视镜。
我浑身冷汗,拉着夫人和母亲跑出计生站。
母亲骂我说,你跑什么跑,瞎罗做手术技术高,不然怎么能由劁猪匠变成计生专员呢?我们镇结扎手术都是瞎罗做的!
听到母亲的话,我心里哽咽:猪和人一样吗?
作者:曹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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