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向阳 | 猎犬—赛 亚
猎犬—赛 亚
文|熊向阳
北风如刀,雪还在不停地下,白狼河似乎停止了流淌。旷野上草木零落,庄稼稀疏被淹没了一片白,这一切倏然宁静下来。
这样的天气里,适合围着火盆子,架起木头疙瘩或树墩子烤火,聊天的聊天,喝小酒的就喝两盅。然而有些不安分的人或物,在蠢蠢欲动。说起村庄东边的白狼河,其实叫白沙河。这里地处南阳盆地,没有起伏的丘陵,放眼望去,一马平川,不可能有狼。但沙堤岸边草窝或沙树根丛里,就有些野兔,野鸡,刺猬,蛇,獾子之类的小家伙出没。特别是像这天气,只要雪下的没力气了,这白沙河边的坡上,便到处有三三两两,几个一伙的人在“赶仗”。
赶仗,不是打架,不是赶场子,是陶王庄的方言土语。就是几个人扯一张网,把野兔子往里赶。每人手拿钢叉,或木棍,或长长的铁头戟,带着猎犬在冰天雪地上狂奔乱吼,惊吓蛰伏的野兔子之类现身。冬天的田野上寂静,那么多人叫喊起来,跟狼嚎似的。从白狼河桥上路过的陌生人,不知是怎么回事,就问乡人:“那些人在干什么哩”?常有人就笑着应道:“那货们在撵兔子里!一个个慌求里跟狼掏里似的,慌张里怪求狠,逮不住个啥”!所以白沙河被这些人改写了,叫白狼河,其实就是白浪了。然而,总有些闲人疯狂的好这一出子,也可能是打发无聊的时间吧。
我的名字叫赛亚,是主人的一条猎犬,我跟随主人多年,知道做人的秉性,脾气。当然主人也知道我的心思,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就知道彼此的心里在想什么,可能是默契吧!我随时听从他的召唤。今天,跟随主人出去撵兔子,茫茫然的田野上,纯粹干净,想要掩藏什么除非是和它一个色。兔子是灰黄的,一出现就成了目标。主人和我几乎同时发现了那个机灵的家伙,主人弯曲手指含在嘴里,一声清啸。旷野上传了出去,飞到灰色的天空,再折回来。我立即明白了,和主人一起包抄。野兔子善于跳跃,狡兔三窟,跳的时候,东一跳,西一跳,制造假像,这骗不了我。
野兔子急于奔命,就荒不择路。这白茫茫的一片,它会没有目标地奔跑。我按照避远就近的直线,尾随在后。我在等待时机,这时候拼的体力,浑身的毛发被风刮着,冷冷的尖叫,但身上热血沸腾,粗气大喘,冒着白烟,舌头卷起千堆雪飞的魅力,贴近我的鼻子。兔子终会累的跳不动,那就是我大显身手的时机。我跳跃起来,像一只利剑,凌空中盯着慌神的野兔子,就地一扑,两只前爪就死死摁住,尖利的牙刺入它热乎乎的脖子里,它便挣扎着翻腾,我咬着它,只摆几下,它就又惊又吓,晕死了。当我回头望着主人的时候,他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已经累的够呛了,雪地上奔跑很费体力,深一脚浅一脚,没个准儿。
他看到那只肥肥的野兔子,高兴的直笑,大叫:“赛亚,好样的,今天有酒喝了!”当然有时候他会狠狠的揍我,那是在他喝醉发酒疯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可能是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吧!当他酒醒以后,就像个人了。他会丢一些骨头给我慢慢享用,他知道这是我的最爱,我锋利的牙齿专门用来对付这坚硬的家伙,我也不知道能吃出什么味道来,但是我觉得他们能够锻炼我的牙口。有时候我在想,还不如来条小鱼儿,或者捉一只老鼠来吃,主人会骂我,多管闲事,他说那是猫应该做的事情,狗就要有个狗样。
我所在的陶王庄村大队,下辖五个自然村,有前王庄村,后王庄村,陈庄村,苏庄村,岁庄村。这里的黎明或者是黄昏,主人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他也愿意带上我,遇到人他就会夸:“看!这是我的赛亚!”有人就会夸,真不错,毛发炫亮,高大威猛,是个好狗。主人给我脖子上套了个铜铃,走前路来一摇一摆,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有时候看到田野上突然飞起的小鸟,主人就说:“赛亚,上!”我就飞快的窜出去,像一道利剑,那是受了惊吓的小鸟四散飞去,冲上云层。主人就会得意洋洋的笑,他喜欢看那些鸟受惊吓的样子,而不是纯粹来得到他们,它有时会把草帽子往远处一甩,让我飞快的去接着,他会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我有一双灵敏的耳朵,听到很远的声响,敏锐的嗅觉,我能够闻出陌生人的味道,看家护院是我的拿手本领。那时候,主人种了一些花生,棉花,土豆,红薯,小麦,芝麻,油菜之类的庄稼,土地倒是不少,收成不怎么样,主要短板是缺水。虽有白沙河,但还隔着十几里地呢。以前靠牛拉担挑解决问题,后来就有抽水机,要接很长的管线,等流到地里的时候,就像尿尿一样,为此镇上也想了很多办法,让老百姓挖沟修渠,过白沙河往西到杨庄营地界的北大沟就是挖出来的,北大沟往南一条石子路直通陶王庄大队。
往东南看去,在廖天野地里有一个“大碗”朝着天,乞求老天爷给点吃的,那就是陶王庄的地标--蓄雨池。长约三十米,宽约二十米,深有四五米,那时候雨水充足,还是能盛不少希望的。周围五六里地包括紧邻的岁庄村都从这儿运水灌溉,可是也不是常年都有水,遇上个干旱时期,机井里抽不上来水,去河里舀几桶都是难,打几个来回,挑的水还没流的汗多,怎么办?庄稼人靠土里刨食,地里不能没有收成,人要吃饭的啊。
于是便有了“乞雨”这个习俗,这是一个大活动!青壮劳力们抬上方桌,用结实圆棍子扎成井字形,八个人抬。我的主人就干过这活儿,我跟着跑,那桌子要是放个凳子,周围用些绸布缎带一蒙就成了八抬大轿。可现在是摆上猪羊祭品,村长上了香,再把桌子腿上绑点红布条子,后边敲锣打鼓,扯着长龙的队伍,小孩子混入其中,浩浩荡荡的人员,沿着村庄,沿着白狼河,扯几里地远。跑着喊着:“老天老天下点儿雨,我们拿猪羊来供奉你,来年有个好收成,我们再来供奉你”。那声势震天,那场面蔚为壮观,热闹非凡。至于能不能乞到雨,完全看老天爷的意思。这是人们的一种精神愿望罢了,有时候也很灵验,隔两天就下了。有时候似乎老天爷也不给面子,还是不下雨,人们就再跑几天,要还是没有,人们也就不再跑了,一个一个像泄了气的皮球,走到村口那老槐树下,眼巴巴地望着天,等吧。
这日子不靠谱,三年两头,旱涝不均。就是累折了腰,也扒不出多少东西。于是人们说外出打工能挣大钱,不知道是真是假,有些人说外边的钱都长在树上,多的很,所以能出去的就尽量想办法飞出去。人挪活,树挪死。为了理想,为了更美好的生活,闯一闯吧。大多数人还是闯出了点名堂,也有一些,还不如在家里。他们说树上的钱也不好摘,弄不好摔下来,会伤,会痛,会要命。人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突围中挣扎徘徊,他们还会感慨,活的还不如一条狗。
青壮年纷纷外出打工,本来主人也想出去打工,无奈有一年冬天,喝醉了酒,倒在雪地里,车子也陷在一旁,轮子也冻住了。我急的乱叫,就扯主人的衣服,唤醒他。可他醉的太狠了,我知道他有心事,要不然他不会这么放纵自己,这跟生活的压力有关,也跟那个女人有关。我拖不动主人,只好跑回家里去汪汪的叫,他的儿女们好像知道了什么,我嘴里衔着他的东西,他们把他弄回来的时候,他冻的不像样子了,虽然救过来了,但是腿落下了病根,就一拐一拐的,出去打工也是不可能的了,我们两个就相依为命。村里十有八九就是老人和孩子,老老少少种些长不出来多少东西的经济作物,如花生,艾蒿之类的,一是打发无聊的时间,二也算将就着生活吧。
这几年村里土地被承包,给一些承包费,国家也有补贴,加上老的老,少的少,所以也没什么人种地了。现在国家提倡新农村改革,修建文化广场,厕所革命,坑塘改造等惠民举措,局势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主人说这是乡村战略转移,形势要变了。我知道主人很孤独,主人也老了,他做事不像以前那么麻利,干脆,总是丢三落四。
他的子女们都进城去了,可他不愿意离开这里,他也不愿意离开我,尽管我也老了,我的处境和他的一样,腿脚不那么灵便,嗅觉不那么灵敏,眼睛也不那么好使了。但是主人不愿意闲着,他养了一群波尔羊,这样一来,他也有事做了,我也有事做了。有时候我们还会相视一笑,我摇摇尾巴,他摸摸我的头。我们还是会去北大沟看这群羊吃草,喝水,撒欢,咩咩咩地叫个不停。主人一边抽着烟,一边望着天空发呆,一边望着村口那通向外面世界的路,他盼着子女们。我就坐在主人的旁边,耷拉着脑袋,想着我的心事,回忆我的过往。
风儿唤醒了白狼河岸边的柳枝,冰雪覆盖下的小草伸直了腰。燕子带着一把把剪刀,扯开了春天的幕布。庄稼地里的麦苗青茏地铺满了田野,支支楞楞的。万里云罗鸟儿飞,谁教村庄春日归,王庄不信赛亚弱,白狼河上梦芳菲。
(网络图片,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作家简介】熊向阳,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南阳市卧龙区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南阳市首届草庐文学研修班学员,湖北省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乡村杂志现代诗编审,曾任学校海风文学社编辑,北方文学研究所采编记者。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当代作家》《西南文学》《中国乡村杂志》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