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幡动是心动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禅宗的要典《六祖坛经》中的《行由第一》记载着这样一段故事:六祖惠能于黄梅得法后,至广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师讲《涅槃经》,“时有二僧论风幡义,一曰风动,一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一众骇然。”为什么众人闻此而“骇然”呢?因为这个答案似乎在违背常理,按常理,人们的感知到的明明是“幡动”,可是“骇然”之处就在于人们更深的认知是因为“心动”才能意识到“幡动”。如果再深入地认知下去,则不仅幡没有动,心也未必动。这个 “不动”,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或者说是它应了一个哲学上的道理“否定之否定等于肯定”。因为世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的存在,所以,我们认识事物最高境界也就不在绝对之中,而在相对之上。
上述《坛经》里记载的故事,其令众人“骇然”的高妙之处,就是它于相对之中认识了事物的本质特征。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首诗,人们传颂了一千多年了,总觉得它好,但又说不出来好在哪里。其实,这首诗好就好在两个“相对”理说出了一种悠悠之情。第一个相对的理是远与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不是绝对听不到“车马喧”,而是“心远”所致。第二个相对的道理是真与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是真的见到了,而是恍惚见到了。《大般若经·赞大乘品》:“以一切法若动若住不可得故。”世间万物的奇妙之处就在于这“若动若住”的境界。再如温庭筠的《更漏子》“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这其中的“薄”、“残”、“寒”说的并不真正是实境,而是人心想到的情境。而“滴到明”的那“一声声”,也是心里想到的,如果真的是一个人坐着听雨声在“一叶叶”之上“空阶滴到明”,则不仅不美,反而是又苦又烦了。
在哲学的讨论中,一提到“相对”,人们就会想到“不可知论”,其实,佛学里的“相对”并不是“不可知论”的“相对”,因为佛学的“相对”强调的是人心的一种超越世俗和尘杂之上的真淳与淡定。佛讲“戒定慧”,戒,就戒除世俗的杂念与“妄想”,用孟子的话讲就是“养心莫善于寡欲”。戒除杂念妄想之后,关键在“定”,有些学佛的佛友,一听到“定”,或者说说而已,并没有把佛学没有当做一种智慧和力量,而是当做一种修养的学问。这样的学,不是佛学,是做给别人的看的,不是用在心上的。真正的“定”,指的是“定心”而不是“定力”。在《周易》里有一个《孚》卦,因为下上两卦形成的六三与六四均为阴柔之爻相连在一起在整个卦体的中间,故《彖》曰“柔在内而刚得中”,严格意义上讲,《周易》的所指的“中”就是下卦的中爻与上卦的中爻,因为《中孚》的九二与九五均为阳爻,阳为刚,故谓之“刚中”。中就是心,心中,就是中心。孚,就是诚信。故《中孚》就是一个讲内心诚信的卦象,如果心诚如一,则如《彖传》所言“应乎天”而“化邦”国。说到底,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相对”之中修行“定”的智慧。明代“心学”的代表人物王阳明的弟子对其“心外无理,心外无物”理论迷惑不解,向他请教说:“南山里的花树自开自落,与我心有何关系?”他回答说:“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尔心同归于寂。尔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尔的心外。”同理,佛学不在山里,而是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