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王维的最后一年

诗人王维的最后一年

李颖燕

今天是 “读言” 陪伴你的第2269

761年,王維病逝于辋川,从少年得志到半宦半隐,他见证了盛唐的繁华与寂灭。但相对于他为诗坛留下的浓墨重彩,史书则仅以寥寥数笔记其生平,留下大量空白。
暮年的王维,留在身边的都是一些老物:他住的辋川别墅是宋之问遗留的;他常拜访的后山寺,石阶、院墙、门……都已开裂。这些带有时间烙印的旧物散发出的苍老气息,正是王维内心世界的外化。他在与时间对抗的过程中充满无力感。
王维有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他15岁入长安,21岁考取进士,诗名满天下,是王侯贵族的座上客。但回忆越美好、越有力,衬得现实越惨淡。少年时的风光卓越,更加扰乱王维追求无欲境界的脚步,这两种不同的生命体验让王维时常陷入挣扎,无法得到内心的平静,对此他自我安慰:人活着,倘无纠结,人也就像个假人。
在这种挣扎中,裴迪成为他生命中的光亮,照亮他黯淡无光的暮年。裴迪是王维的忘年交,两个人情感深厚,存世的赠答诗有几十首。王维对裴迪十分怜爱,他送给裴迪许多马鞭,因为喜欢看他扬鞭走马的姿势。王维的名气也让裴迪在诗坛留名。裴迪如同王维的影子,他对王维说:“你能够不被遗忘,我就能够被记住。”
裴迪的年轻与王维的衰老形成对比,看到四月初的辛夷,裴迪感叹“春浓了”,王维伤感“春败了”;裴迪临摹王维的《辋川图》《江山雪霁图》,多了英气、散漫气、无赖气。这种狂放与激荡的少年气减缓了王维的衰老速度,让他迟暮的生命有一抹亮色。
在安史之乱的裹挟下,王维做过安禄山的伪官。这段经历像刺一般插入王维心中,是他始终无法排解的隐痛。当裴迪问他是否会为五斗米折腰时,他爽快地回答:“我会。”他说陶渊明保住了气节,无愧于清名,但《乞食》诗中记录了陶渊明饥饿难耐的落魄,“一次无愧,换一次次抱愧,这样的气节,又是何苦”。他说自己“不是大丈夫,不想为一口现成饭,还得去乞食”。但这些只是王维麻痹自我的说辞,当他说出“清名亦是虚名”时,接住雨水一舔,是“苦雨”。雨或许是苦雨,但更苦的是他那颗始终处于自我谴责中的内心。
缅怀盛唐是暮年王维排遣苦楚的方式。王维缅怀盛世,怀念的是盛世中的自己,更是河清海晏、歌舞升平的大唐气象。乱世越混乱,盛世就越值得怀念;战争越惨痛,和平就越珍贵。
暮年与战乱如同两座大山,压得王维无法喘息。在这种环境下,诗文成为他疗愈自我、洗涤灵魂的工具。诗歌是王维记录生命的刻度,他借此真诚地表达自我,展现生存的感悟。王维身上有众多文人的影子。他与陶渊明都写桃花源,都选择隐居;他说李白好用大词,自己却也写下“从今亿万岁,天宝纪春秋”的诗句;他说贺知章的诗歌像一幅画,自己的诗歌同样是诗中有画。但王维又与他们不同,带着自己的个性,陶渊明亲近田园,喝溪水、河水、井水还有秧田的蓄水,而王维亲近山林,喝山泉,品尝松树枝杈上的积雪。
在盛唐的诗人里,李白像黄钟大吕,杜甫就像一棵树,不断地在落叶,“无边落木萧萧下”,而王维代表精致、脆弱的天才,带着一种不朽的美。这样脆弱且敏感的文人,用一生守护自己的诗文,因为那是他最珍视的宝藏,是他构建自我的基石。
暮年的王维对待很多事物的态度都是淡淡的,但唯独对待诗文,有执拗的倔强。当裴迪说李白的诗比他的气宇大,杜甫的诗比他的镌刻得深时,王维据理力争,为自己辩驳;当老友写信夸赞杜甫的诗比他的更有力道时,王维“听到一阵嗒嗒声,是自己的牙齿响。手也在抖,信笺窸窸窣窣…… 他把信揉成一团,向窗外一扔”。这些举动由暮年王维做出,格外幼稚可爱,但其根源是诗人将诗文视为自己的盔甲,把自己最真挚的情感付之于此,诗歌也就成为诗人最大的骄傲,不容他人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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