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第三者(铜川女作家东篱长篇小说《香》第十七章)

听张梅梅说,我不在学校的这段时间,梁校长又请来了工匠,把学校中间的场地,也就是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的那块空地,修成了像苏州园林一样的花园。有假山、有水池,有亭台。最主要的是在中间修了一道青砖垒叠的花墙,花墙蜿蜒,墙顶更是弯弯曲曲,像青蛇一样盘桓在校园。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说好的人说它是独特风景,亮丽风景线,说不好的人说它破了学校的风水。张建设就说频阳中学依山傍水,校园方方正正,聚风纳气,现在挖得坑坑洼洼,这是大坏风水。风水败了,学校必出大事,必有祸殃。

这个活也是赵熊的爸爸承包的,工匠是他从南方请来的。不知道赵熊的爸爸到底给梁校长送了多少钱,能让一向懒洋洋的梁校长像吃了激素似的精神如此抖擞,接二连三地大兴土木。频阳中学,是个五十年代建的学校,四合院,双层,非常漂亮,青砖蓝瓦,古朴而静谧。当初从五号信箱子弟学校调整到这里,我一眼便喜欢上它的庄重与朴素。这才是一个学校应当有的模样。

谁知,进入九十年代,校园不断地被改造,先是临街的一排平房被扒掉建了六层的教学楼,底层全部出租给个体户,究竟学校得了多少租金,除了校长,无人知晓。聂老师或许应当知道一点,不然他不会对梁校长的做法总是嗤之以鼻。每当梁校长面带微笑,引领工程队的人去教学楼一层吃“关中老碗”而让聂副校长回避时,聂副校长总是及时地指给其他老师看,“又去吃了,咱们恓惶地,连个汤也喝不上。”

到了2000年,校园临着频阳山的一排平房也被扒掉,盖起了试验大楼。这排平房中间原先有个小小的门洞,从门洞穿过,进入了第一层的校园,校园中间铺着花砖。我总是喜欢在花砖上走,花砖的纹理是巧妙的几何图案。转角处的教室连着走廊,后门对着旁边的门,上课前可以和其他的老师在后门前聊几句。我尤爱那转角处教室三角形的屋瓦。门洞前还有个小小的舞台,供学校开大会和各种演出时用。

自从门洞后那一排平房扒掉之后,学校就失了容颜,它象被抽了筋的人一样,少气没力,尽管穿上了华丽的外衣,但当初那个气韵不凡,稳稳当当的神态再也找不见了。

前一段,好好的操场梁校长又硬说是尘土太大,要做成草坪操场。操场的工程还没有收尾呢,方方正正的校园又被割裂的东一块西一块。这样一来,原来古朴双层的四合院就再也找不到踪影了。真是好可惜!

我在寒假前回到学校上班。赵熊一直没有回来,我向法院递交了离婚书,法院通过报纸传讯了赵熊。在赵熊没有到场的情况下判决离婚。孩子归我。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财产纠纷,我向法院申明,只要能离婚,工资我可以不要了。法院说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多了。铝厂沟的房子我丢在了那里,卷着我简单的铺盖回到我的姑姑家。

姑姑和老小伙的家才是我的家,我那个空荡荡的房子,本来就没在那住几天,不过是结婚的一个摆设罢了。

对我来说,与赵熊的结婚是个草率的事,离也离得这么干脆。手续一点也不复杂,连赵熊的面都没见,我就离婚了。

过年时,也没能听到赵熊的消息。赵熊的爸爸赵虎虽然常到学校里来,到工地现场看一看。偶尔碰到我,也装着不认识似的,扭身走了。我当然也装做是没看见他。有什么了不起,养了那么不争气的儿子,就是挣再多的钱又能怎样?

很快,又一年的夏天来了。

有一天,我正在上课,聂老师跑过来叫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就停在学校的门口。他神色紧张不由分说地把我推进面包车,对司机说,走。

面包车穿过学校门前不算太长的街道,拐过弯进入一马路,这是秦州城最主要一条马路。

走到交警队前,穿过宽阔的新桥便进入了二马路,继续前行,便到了三里河煤矿前的叉道。若走叉道,通过供电局门口,便又进入一马路。司机不知道该如何走,聂老师便说“端走!”于是车子继续沿二马路前行。

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聂老师要把我带到哪里。我问他,他只说了句,到了就知道了,便什么也不说了。我实在猜不出聂老师突然带我出来,到底干什么来了。

面包车终于在青年路停了下来。聂老师示意我跟着他朝一座豆绿色的大楼走去,这座楼横亘在马路边,紧贴着山坡而建。当我跨进大门口的时候,我看见门口一块牌子,上面写的是:秦州市发达开发有限公司。这不就是赵熊爸爸的公司吗?聂老师带我上这来干吗?

大门口挂的牌子不止一块,写得差不多都是城建开发公司之类,有的叫发达,有的叫通达,还有个叫利达。都是俗不可耐的名称。这座豆绿色的长方形楼,看来不止一家公司在这办公。

当我一眼看到了“发达”二字的时候,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

小心地随聂老师上到二楼。来到一座双开门的大房子里,我立刻被这房子里的气势震慑住了。房子好气派!迎面便是一个巨大的鱼缸,有三米多长,几乎就是一堵墙。鱼在缸里游来游去,自在无比,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我见过体育场卖的小小的金鱼,用脸盆装着。可这个鱼缸的鱼却这么大,比一本杂志还要长,还要大。不知道这么大的鱼还叫不叫金鱼。有的是花的,长着斑斓的点,有的竟然全身乌黑,象用黑漆刷过一样。

大鱼缸的顶上是一幅字画。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毛泽东的词:沁园春——雪。后来我发现很多当老板的人都喜欢在自己的办公室悬挂毛主席的诗词。不知道他们到底懂不懂毛泽东,研究没有研究过毛泽东。到底毛泽东的词好在哪里,他们知道不知道。反正他们想都不用多想地就喜欢挂毛泽东的词。能说出来的无非就是毛泽东是一代伟人,他的词气魄大而已。大概当老板的心中都有一个毛泽东情结吧。我不知道。

大房子的四周是一圈沙发,实木的,一看就很高档,扶手和靠背上还铺着镂空花纹的白色纱巾。在这看起来十分结实高档的沙发围拢中,是一个巨大的老板桌。老板桌后面坐着的人正是赵熊的爸爸赵虎。

这时的赵虎和我在工地上看到的赵虎简直判若两人。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装,佛靠金装,我看老板应当靠大桌子装,大办公室装。坐在这富丽堂皇的办公室,脑袋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露出来,显得那么威严,让人不敢正视。真是虎虎生威啊。

我几乎不敢看赵熊爸爸的脸。那个富有特征的八字眉,我也不敢详细看,更不用说那眉角奇怪的几根长毛了。本来这个人说话简短,掷地有声,我已深深领教。今日来到他的地盘,就更不敢看,不敢说了。几乎就是个大气不敢出。

我感觉有股凉凉的东西从我的胸口爬过,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出的汗。我不是头上出汗,是前胸和后背都出了汗,像是洗了桑拿一样,汗水直往下流。

除了面目严峻的赵熊爸之外,沙发上也坐了一圈的人。他们个个用不同的目光审视着我,也让我手足无措。有两个是穿警察服装的人,好像是章台区公安分局的人。其中一个很像到我们学校做过“校园安全”讲座的那个。

一看到有穿警察服装的人就知道一定没好事。公安局、派出所的门口总是写着“有困难找警察”,其实,有问题才找警察呢,警察来也定然是有问题。想到此,我的心砰砰直跳,感觉腿也在发抖。那位面熟的“讲座”警察比较体谅我,指着对面沙发的一个空位示意我坐,我看了一眼没敢坐。我若坐下去,就这和这些人平起平坐了,我可没这个胆量。

我环顾四周,局促不安。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十分尴尬。有位小头小脑的男人机灵地站起身从墙边拖过来一把椅子,摆在赵熊爸爸办公桌的对面,不远又不近。他用手轻轻地抹了一下椅子面,表示椅子很干净。

这样,我就像犯人一样面对着赵熊的爸爸,而他这个身材肥硕的大老板正是审判我的法官。

“找你来是有个事要问?” 赵熊的爸爸开口了。

我并没有问“什么事。”因为我根本说不出话来,我感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压迫着我,令我恐惧,令我害怕。这里的气场整个是压抑的,沉重的,象抽干了空气一样令我无法呼吸。坐在沙发上的人在听到赵熊的爸爸开口问话时,都齐刷刷地拿出笔,在他们早已准备好的本子开始记录。两个警察也把冷峻又期待的目光投向我,对我抱着满腹的期待,象是我一开口就能吐出他们想要的宝贝一样。

“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赵熊?”赵熊的爸爸没有理会我的沉默接着问道。

赵熊,他是你的儿子,我曾经的丈夫,我和他离婚了,手续办过了,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再听到他任何的消息。你是他的父亲,他的事你应当清楚,问我干吗?

“没有。”

我也学着赵熊爸爸对我说话的那种语气。简洁明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这么做。因为我感觉赵熊一定是出事了,可能还是大事,不然,不会设置这么一个严肃的场面,象如临大敌般来拷问我。

“你真再没再见过他吗?”

“真没见过!”我象是沉着冷静的江姐一般与敌人对话。

“你认识一个东北女人吧。”

“不认识。”

“你没说实话,——去年,你不是打电话给我说东北女人咋咋咋地,现在咋又说不认识了?”

赵熊的爸爸生气了,他加重了语气,身子前倾。他象是很想抽只烟,他把桌上的红色中华烟盒抓在手里,从中抽出一根烟,叨在嘴上,正待打火,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在平常,他向两位警察极快地瞄了一眼,便放下了那根正要燃烧起来的烟。其实,警察也并没看他。警察、聂老师、以及窝在沙发的所有人,他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我的身上。一屋子的男人,只有我一个女人。而且是个被询问被审查的女人。

我长发飘飘,气质不俗,是个端庄又文雅的女教师。而且我还是老板赵虎的前儿媳妇,这本身就很有故事。他们干吗不看着我呢。而且我还可能口吐莲花,说出他们亟待知道的东西,以解除他们心中的疑惑。老师,本身就是答疑解惑者,更何况他们这么大的腾势,一定是发生了重大的事情。

“我从未见过她!”

想起去年冬天我被东北女人谩骂,无可奈何中向眼前这个男人求助,他竟见死不救,冷酷无情,甚至连句宽慰我的话都没说过。他摆出与他无关的态度,拒我于千里之外。他骄纵他的儿子,任其胡作非为,这不,报应这么快就来了,现在求着我了。我倒是想提供情报,可我也真是不认识东北女人。只闻其声,却从未见过其人。我能说什么呢?

这时,那个年纪大的“讲座”警察说话了。他说,你要如实回答,这牵扯到一桩刑事案件,你必须配合,把你知道全说出来,不得隐瞒。

“讲座”警察虽然年纪不轻了,说话倒是挺有力量,果真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刑事案!听起来好吓人啊。杀人了,谁被杀了,是赵熊吗?我的心咚咚咚地跳着,向年长的警察点着头,象小鸡叨米般频频,以示我一定配合。

“是不是和东北女人有关?”我试探地问道。

“是!”另一个警察说道。

啊,东北女人是不是把赵熊给阉了!

这个彪悍的女人,野蛮的女人,这个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傻傻的女人,她一定会这么做的。她一定是又发现了赵熊的劣迹,她不能容忍赵熊践踏她是唯一的地位。她终于也忍无可忍了,她采取行动了!

她把赵熊的“锤子”是用剪刀剪掉了,还是用刮胡子刀割下来的。那个薄如蝉翼的刀片,亮亮的,窄窄的,发着冷冷的光,赵熊通常爱用那个玩意刮女人的毛。他说毛太多,看不清,刮成了白板,他便看得清清楚楚了。

赵熊一定是用刀片在给东北女人刮毛时,一边刮,一边说了什么。他一定是在激情盎然的时候,得意洋洋地说起了别的女人。他一定是说东北女人的毛没有某个女人的浓、多、黑等。他一定是挑了东北女人的毛病,说她毛稀、少、黄,还有几根白毛等。东北女人忍无可忍了,猛地翻起身,夺过剃毛刀,顺手在赵熊的玩意上划了一下。也许她的本意只是生赵熊的气,给他撒个娇,出出气而已,没想到赵熊的玩意在刮着毛并且谈论着女人时,早已雄纠纠气昂昂,粗大的血管早已青筋暴涨,像一条条小青龙盘柱而上。东北女人这轻轻的一划,轻而易举地割破了血管,那条大筋随之而断,一根小肉团萎然落地。

赵熊脸色瞬间煞白一片,像张白刷刷的A四纸一样,捂着肚子发出了他从未发出过的叫声,像头受伤的野狼一样令人惊恐而尖锐地嚎叫着。

我又陷入遐想了,半天没有说话。

“你要是再不交待,我们要求学校停你的课!”

停我的课?!这句话惊醒了我,把我从乱七八糟的念头里拉回来。凭什么,我又没犯错!交待,凭什么用这样词对我,我又不是罪犯。这些警察总是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来吓唬百姓。还用“交待”这样的词。谁在他们眼里都象是罪犯一样似的。我才不相信谁敢无缘无故地停我的课呢!

我把目光投向聂老师,也就是聂副校长。我想从他那里获得支持。我知道他不可能当着警察的面来否定警察,说他不会停我的课。但他的目光里饱含的意思我是明白的,这就行了.

其实,当我把目光投向聂副校长的时候,老警察也投向了聂副校长。并且加了句,“我们有权这样做,是不是聂校长?”

警察没有权力这样做,聂副校长应当保持中立,不置可否才是,这样就算对我的支持了。

可是聂副校长非常果断地说道:“是的,派出所有这个权力,我学校就在你辖区,咱两家是共建单位。”

聂副校长真会说话呀,找的理由比派出所来的老警察还要充足。他是副校长,是领导,他坐在沙发上,是和沙发上的人一伙的,他怎能向着我呢。我还以为和他是故交,多年老朋友,他会向着我,暗中帮助我呢。我真是太天真了。本来就是他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我这里有几条短信,是那个东北女人发来的,别的——”

没等我说完,沙发上一个瘦麻杆样的人腾地跳起来,从我手里抢下了手机。他把手机递到赵熊爸爸的手上,用一张谄媚的脸和明显邀功讨好的口气,赵总,你看……

原来瘦麻杆是“赵总”手下的人。那么,除了两位表情严肃的警察和立场坚定的聂副校长,其他的几个人应当都是“赵总”手下的人了。——赵总为了给自己壮胆,手下的人来的可真不少。家丑不可外扬,坐这么多人,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话。

我轻蔑地想着。

“老刘,赵总咋能看手机哩嘛?应当给警察看。”

瘦麻杆刚刚坐回原位,旁边的一个轻声说道。

“赵总”一定也听到了这句话,或许老辣的他本来就没有打算翻看我的手机。他用沉闷威严的口气说了句:

“交给警察!”

瘦麻杆旁边的人得着了鼓励,立刻也象瘦麻杆刚才的动作一样,迅疾弹起来,从“赵总”的桌子上拿过我的手机。

就在他转身准备把我的手机递给警察的时候,我一下子冲了过去,从这个人的手里抢回了我的手机。

他们有什么理由翻看我的手机!我可以把有关内容读给他们听,但他们没有权力肆意翻看我的手机。这是在侵权,也是在羞辱我。我的隐私怎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白于天下呢?那些隐晦的私人间的话语我怎好意思让他们看到呢?

但是,高大的聂老师、聂副校长此时站了起来,他威严地走到我面前,面无表情地对我说:拿来!

他把一只手伸向我,而我却惊恐地把手背在了后面,象一个偷了糖吃的小孩一样。聂老师确实把我吓住了,他今天的一系列表现都太出乎我意料了。

“拿来!”聂副校长再一次冷酷地说道,这回像是有了表情,他的眉头抖了一上,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还是没动,手背在后面,紧紧地攥着手机。我和聂老师僵持着,其他的人也把目光集中投射到这里。我没见过这种阵势,虽然我在课堂上能够应付有余,此刻却面红耳赤,一时间手足无措,象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一般。

聂老师伸过手去,一把拧过我的胳膊,把我的胳膊拧到前面。他的大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臂,我觉得很疼,手松开了。手机啪搭掉在地上,黑色的后盖跳了出去。

瘦麻杆迅速地窜出去,象一颗子弹一样。他从地上捡起手机,又捡起手机后盖,扣上去,递到老警察的手里。

聂校长放开我的手臂,退回到沙发上,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

我哭了,一个人站在宽大房子的中间,站在一群男人的面前,站在赵熊的爸爸、我的前公公面前,哭了。眼泪象断线的珠子,一滴滴滚落,又象是夏天的急雨,劈头盖脸怎么止也止不住。我没带餐巾纸,鼻涕拉吸地很是不雅,幸亏小头小脑的男人站起来给我递了张餐巾纸。

我始终没忘记要保持我的形象,我不让自己哭出声,也力求把眼泪收回去,但眼泪却那么不争气地滚滚而下。我是个爱哭的人,从小就爱哭,我好像感觉我好久没哭了。可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这种场合下哭呢!

我听见赵熊爸爸说了句:可以让她先走了吧?我没等警察回答,就冲了出去。

在一个寒风料峭的傍晚,赵先生领着一位来自浙江的投资商苏先生,来到位于秦州水泥厂后山的居民区,打算寻找几个工人帮助清理打扫已经停产多日的旧厂房。苏先生的“腾龙公司”意欲购买濒临倒闭的秦州水泥厂,目前正在筹划启动新的运营。

苏先生和赵先生沿着山坡来到了一排土窑洞跟前,看到一孔窑洞里伸出了一只烟囱,冒着袅袅青烟,断定这户人家有人,便走到窑洞前敲门。“有人吗?有人吗?……”赵先生一连声地询问着,但是一直没有人答应。“可能人不在家吧?”“在吧,你看烟囱还冒着烟呢。”赵先生和苏先生在外面揣测着。“走吧,我们还是到别处再问问吧!”

当赵先生和苏先生走到离窑洞十米处的土坡前时,忽然一把刀从斜刺里猛地劈过来,苏先生用手一挡,刀劈在了他的手背上,顿时,苏先生的手背血流如注。随后这把刀又迅即划向苏先生的脖颈,同时,他们听到一声低沉而凶狠的声音:“跟我走!”借着朦胧的天色,赵先生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手提一把菜刀站在他们身旁。这个人正是从那户冒着青烟的窑洞追出来的男子。

当赵先生二人在窑门外一连声地敲门询问之时,这名男子未打算开门,但当他听到其中一个是南方人的口音时,忽然感到发财的机会到了。——因为在当时大多数秦州人的心理上都认为南方人是有钱的。于是,这位窑洞的男主人便迅速操起菜刀,拉开窑门冲了出来。在这里我们就称他为歹徒吧。

歹徒将赵先生二人挟持到一个废弃窑洞里,一顿猛烈的拳打脚踢之后,二人被推倒在硬板凳上。歹徒用刀不断地在二人的脖颈处比划,赵先生的脖子上也被划出了血。歹徒又拿起一把铁鎯头在二人的胸上,腿上击打。逼迫二人拿出钱来,否则,就杀掉扔在山沟里。

那时,来自南方的苏先生第一次见到土窑洞,置身昏暗破败的窑洞,又加之眼前的场景,赵先生和苏先生二人害怕极了,感觉真有点毛骨悚然。歹徒一脚踩在板凳上,一手拿着铁鎯头,还不断地从放置在窑洞角落上的一口大缸里大碗的舀水喝。歹徒咕咚咕咚地喝着,又把水从嘴里喷向赵先生二人的脸上,气焰十分嚣张。

迫不得已,赵先生哆嗦着掏出身上的五千元钱,歹徒夺过去又一把扔在地上,又一鎯头敲在苏先生身上,说到:南方人,有钱的很,五千块钱就想打发了?

赵先生说了句没有了,歹徒便一下子将鎯头敲在赵先生的腿上,说了句,问南方人,没问你。赵先生感觉自己的小腿一阵疼痛站立不住,便栽倒在地。

赵先生为保护南方的苏先生忍着剧痛,将自己的钱全部掏光给了歹徒,歹徒抓起钱仓皇而逃。苏先生急忙报案,当警察赶来后,发现赵先生的腿被歹徒打断了。

苏先生随后也离开了秦州。

水泥一向是秦州的支柱产业,资源优势他处无可匹敌,2003年底,为了不断发展,苏先生又对秦州的水泥生产地投资进行考察。当苏先生怀着惊魂未定、忐忑不安的心再次来到秦州,没想到这一次的考察彻底改变了他对秦州的看法,坚定了他在秦州投资的信心。

苏先生说,以前来秦州,遭遇不测,连性命都差点丢在荒山野岭之中,而这次来市委领导如此关心,办事效率如此之高,秦州经过几年的治理社会环境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实在令人感佩。

苏先生爱写文章,他说他不仅要为“腾龙集团”的发展鼓与呼,也要为秦州的大发展鼓与呼。他说他现在非常热爱秦州,热爱秦州的人,也许他的后半生会永远呆在秦州,秦州将会成为他的第二故乡。

……

这是几年以后发表在《秦州日报》头版头条上的一篇文章,文章的标题叫做《第三只眼睛看秦州》。这篇文章里提到的赵先生就是赵熊。

赵熊与我结婚前早就结过婚了,他的老婆就在西塬上,是个农村妇女,他已经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那女人在与赵熊的一次吵架之后喝毒药死了。这些情况聂老师一清二楚,他却故意隐瞒,为了自己好处,把我献给赵熊。

赵熊与我离婚后回到秦州,但痴情的东北女人不肯放过他,一路跟踪来到秦州城。她到处找赵熊,赵熊不与她见面。她从东北老家找了人来,打断了赵熊的腿,又砸了赵熊爸爸的公司,要了一笔钱,然后扬长而去。

这件事一时被传得沸沸扬扬。

一个老板的儿子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整天嫖小姐,到处玩女人,结果让一个外地小姐的同伙美美敲诈了一顿,腿也被人打瘸了。

也有人说,东北女人在东北某地犯了事,逃到深圳,粘上了赵熊,想让赵熊带她到西北小城秦州来,以躲避追捕,不意赵熊却不肯带她。她一怒之下,找人收拾了赵熊。

当赵熊的爸爸很快成长为秦州著名的房地产开发商,秦州赫赫有名的企业家、十大富豪之一,马上还要当上人大代表时,关于赵熊被人打瘸的事就越传越大。

人人都知道,赵熊的腿瘸了,赵虎的儿子成瘸子了。这一点怎么掩也掩不过去。

赵虎为此非常气恼。

这篇文章发表在秦州最有权威的报纸上。在秦州的每个单位,别的报纸可以没有,《秦州日报》总是必订的报纸。消息在它上面一登,全市人民立马得知。

这篇文章说得有头有尾,有声有色。苏先生是这篇文章的主角,作为一个投资商,他可能真的有过被人劫持打伤的经历,那么在这个故事里再加进去一个人又有何妨?根本就无伤大雅,也无损文章的主题,谁能不相信呢?这样以来,算是公开为赵熊为何被人打瘸的说法正了名,平了反。它告诉人们,赵熊不是耍流氓被人打瘸的!是帮助投资商而受伤的。赵熊的爸爸赵虎也从此挽回了面子。表面上这篇文章在写另一件事,但通过这件事的大肆宣传,全秦州的人恐怕也不敢再对今日的大款赵熊说三道四了。

真是一石几鸟。

赵熊的爸爸果然不是一般人,不知道他给《秦州日报》花了多少钱能够刊登这样的文章,把一个不光彩故事生生编造成这样高大上的版本,那需要多大的智慧呀!这样极其巧妙不着痕迹地混淆视听的事,也只有赵熊爸爸这种长着奇怪的眉毛的人才能做到。

赵熊后来没有在他爸爸的房地产公司上班。他到了秦州城有名的外商投资企业“腾龙公司”工作,也就是苏先生的公司上班。不是在秦州,是在“腾龙公司”河北沧州的一个分厂工作。赵熊爸爸盖大楼用的水泥全是“腾龙公司”的,这显然又是一笔交易。

赵熊后来还挂不挂女人了?一想到自己一瘸一拐的腿,身体下面那第三条腿还会不会蠢蠢欲动。我一概不知!

东北女人后来又怎样了,下场如何,我也一概不知。只是后来,聂校长出事时,张梅梅希望我替聂校长说好话,才告诉我了一件事。她说,在赵熊被打瘸腿的那一年,东北女人还找到学校过,要求学校处理我,说我是第三者插足。学校没有理她,说家庭问题学校不管。然后这个女人丢了句话:等着看,没完!就气势汹汹地走了。当时,梁校长不在,东北女人找的正是聂校长,聂校长替我说了话,保了我,后来也没再告诉其他人,在这点上等于给我帮了个小忙。

到底谁是第三者呢?我为东北女人的这句话愤愤不平了很久。

作者简介:

东篱:陕西铜川人,陕西省文化厅百名优秀人才之一。陕西著名女作家。曾工作于铜川市人民政府研究室。出版有长篇小说《婚后不言爱》《婚戒》《生父》《香》《远去的矿山》五部,其中《远去的矿山》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其作品以凌厉的风格和直面现实的勇气,受到读者喜爱,拥有广泛读者群。贾平凹称赞其长篇小说《远去的矿山》:我读了《远去的矿山》那书,很让我震撼,写得好啊,那么硬朗,那么扎心,那么令人感慨!

【主播简介】张海俊:女,内蒙古包头市退休教师,全国十佳银龄朗诵家。追求文字与声音的完美结合。传送正能量。

获得证书:中国诵读学院《现代汉语艺术》教师资格证书;《全国艺术特长生认证委员会》考官证书;悦读东河会员。《包头鹿城诵读会》声韵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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