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长篇小说《桃花床》(59)麻风寨


59、麻风寨

秦文轩做梦也想不到月儿竟然会上了九龙山的麻风寨。

九龙山是秦文轩儿时的童话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无论醒着还是睡着,都是童话。神仙鬼怪、仙女高人、土匪强盗、野人老虎、野猪长虫,什么什么都有。九龙山上有个很大的林场,秦文轩的舅舅就是林场里的场长。秦文轩他们一伙常到林场去玩。在上山的一路上,他常常跟同学们对对子,对唐诗三百首。林场的森林里有好多鸟儿。九龙山绵延不过数十里的山脚下怪石嶙岣,茫茫林海里,杉树尤多。林场的五六个工区就隐没在那逶迤的树海里。高山顶上有一片处女草原,是高山牧场。亚热带地区什么都生长,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世界,有郁郁葱葱的翠竹,再上面是松树,再上面是灌木,再上面则就是牧草了。他和小伙伴们在山里挖过药材。山里有很多药材,最值钱的是“紫草”,很不容易挖到,挖了晒干,拿到集市上,一根紫草能买几块钱,碰上一棵紫草,他们就会欢呼起来。

然而,九龙山也不单单有绝美的风景,也有一个很不吉利、很可怕的地方——麻风寨。那个寨子就座落在比九龙山的高山牧场地势还要高的山头上,那个寨子里的人全都是麻风病人,所以那寨子是完全封闭的,绝对不让外界的去。据说那寨子里还关着国民党一个省长,和一个国民党将军。麻风病是一种严重传染性疾病,为防止扩散,那里的麻疯病人是绝对不许出来寨子里通常吃的东西都是专门有人从外面运送上去。有个麻疯病治疗中心就专门把守在上山的唯一路口,控制着寨子里所有的麻疯病患者避免他们同外界人接触

秦文轩全然想像不出那个寨子里的麻疯病人是怎样生活的。只听村里人传说,那麻风寨里的人看上去都十分可怕,有的没了鼻子,有的没了眼睛,多半病人的脸上全都是坑坑洼洼,看上去模样十分可怕。寨子里的麻风病人死了之后,一切用品都得一把火焚烧干净。尸体得装进一只密封的罐子里,撒上生石灰,深深地埋入地下。

秦文轩他们村子里的大人们吓唬起自己的伢子来,最厉害的一句话就是;“不听话就把你送到麻风寨去!”所以,在秦文轩的感觉里,那里无异于人间之外的一处可怕的地方。

那么在月儿出走之前,还发生了些什么呢?

秦文轩一再催问之下,母亲才期期艾艾地告诉他有关阿月的事:后来有一次,月儿差点亲手将那充满忌妒常对她施行暴力的林场工人活活地扼死。再后来,月儿的境况就更加凄惨了,月儿被男人家用一条铁链子锁在家里但月儿到底还是跑了,据看见的人说,月儿是拖着半截沉重的铁链子跑了的。那是在一个月夜里,至于月儿去了哪里,就有各种的说法,最多的说法是,月儿上了九龙山,去了那个令人闻之色变的麻风寨……

一连许多天,秦文轩都心情极度沉郁,他眼前仿佛总有月儿的影子,他看见月儿拖了一条铁链子,踉跄行走在蜿蜒崎岖的九龙山的小路上,树枝掳扯着她的衣裳,只有清冷的月光伴着她的孤独的身影……

他的心在呻吟:月儿啊月儿,你为什么要到那个可怕的麻风寨去呢?难道那麻风寨里的日子就好过吗?你是在逃避着什么?你居然是在逃避这属于正常的人的世界吗?

绝望犹如镪水腐蚀着他的心。到哪里去寻找月儿?月儿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高高的与世隔绝的九龙山上,山上无人,秦文轩又一次想起了野人的传说。月光如水照缁衣一片惆怅……

秦文轩从月光下的田野边挽起一根狗尾巴草。思绪便闪回到童年的时光了。在九龙山上,他和月儿一起上山打柴,一路变着法子做游戏。山路的世界除了那耸人听闻的野人之外,还有无穷的玩法。光是那满山遍野的毛竹林,就给小伙伴以无穷乐趣,将两棵毛竹扯弄得弯下腰来,将两棵毛竹的挽结在一起,便是一张舒适的吊床了,月儿就抢先坐在那张“吊床荡来荡去打秋千。她快乐地荡着的样子,就像是草叶上一只小小的瓢虫。秋千荡累了,秦文轩就采来一支狗尾巴草,将那狗尾巴草折断递给月儿告诉她:“用手紧紧地捂着,一口接一口地朝手心哈热气,嘴里要一直念叨'狗仔儿出来,狗崽儿出来!’不一会儿就会有一只小狗崽儿出来的。月儿说:“不会是真的,你一定是骗人的。”秦文轩说;“骗你是小狗,你照我说的去做,不停地这样叫,手里就会走出一只小小的狗崽儿来还会汪汪汪地叫唤呢。”月儿还真的相信了他的鬼话,不听地往手心里哈气,一声接一声唤“狗仔儿出来!狗仔儿出来!”她一回头,秦文轩已经抢坐到那竹子的秋千上去了,还得意地笑着,月儿才知道上了他的当,故作气恼地跑过来捶打他:“水伢子你真是坏死了……”

寂寞沙洲冷,却有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魂影……这是苏东坡的词这意境传导给秦文轩以寒冷和虚无,好似读懂了,又好似陷于更大的迷惘,更空冥的虚无。

通往九龙山的公路早几年就修好了,现在开着车就可以一直开到林场的场部门口。那天,秦文轩坐着车去了一趟林场,在场部见到了舅舅。气色红润的舅舅看样子已经准备要退休了。吃着茶,秦文轩跟舅舅询问起了那个麻风寨的情况。

舅舅说:“早就没了,原来是个治疗麻风病的点,早几年就撤销了。”

“那寨子里的人呢?”

“谁知道,一个人影儿也见不着了。”

“难道都……”

“麻风病可不是一般的病……”

“现在,可以随便进那寨子里去了吗?”

“可以是可以,但谁去呀,谁有那兴致去那不吉利的地方啊。再说,车路才通到场部这里,往上还有十几里地呢。”

秦文轩还是执意地去了一趟麻风寨,他在崎岖的山路上几乎跋涉了整整一个下午,那一路上连一个人影儿也没见着,去到麻风寨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光景了。但见满目一片荒草,像大海海底的景象。歪歪斜斜的木楼多半都倒塌成一片废墟了,露出荒草的断壁残垣还留着被焚烧过的痕迹,四下里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喳喳唧唧的鸟鸣,并不悦耳,却聒噪出一派让人提心吊胆的死寂,秦文轩浑身不禁有一阵糁人的寒意窜过……

深山里,又落下了

一片刚懂得翻译阳光的嫩叶

小妹不知道那叶子正是她自己

她只是扯一兜兜猪草

扔进虎口般的的背篓里

只是摘吃又苦又涩的野果子

不知道又苦又酸的正是她自己

她只是倚在青石上

读天上的云朵

像是读一页页课本

她的课本早已被阿爸糊了窗子

而那飘往山外的白云,

总要停下来看她几眼

看弯了又弯的山路几眼。

离开故乡的那天,秦文轩还亲眼目睹了一场宰牛仪式。宰牛的仪式是很肃穆的,得把牛的眼睛闭住,用一块黑布蒙起来。因为牛是土地的神灵,牛就像是农家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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