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古代诗人顾若璞的分家信:《红楼梦》中“老祖宗”贾母原型,缘何自称“未亡人”
顾若璞,晚明上林署丞顾友白的女儿,自幼接受文化教育。1606年,15岁的顾若璞,嫁给少参黄汝亨的儿子、19岁的贡生黄东生为妻。由于二人皆出自书香门第,虽非显宦之家,但也算生计无忧。夫妻俩经常作诗唱和,琴瑟和鸣,可谓伉俪情深。
对于黄东生而言,顾若璞不仅是他的知音版“佳偶”,也是他体贴的“内助”。黄东生几次参加科举考试,均以失利告终,顾若璞常做诗安慰丈夫,一面稳定他的心情,一面鼓舞他的斗志。
1612年,二人迎来了他们的大儿子黄灿。这一年也是黄东生第三次参加科举考试,而此次的失利,彻底影响了他的身体和心理健康,改变了他对人生的态度,导致他长期卧病。而这一切,都必将改变顾若璞的人生走向。
1614年,他们的二儿子黄炜出生。此时的黄东生,由于长年苦读和内心抑郁不平,终于病倒。1618年,黄东生病情愈加严重,其父黄汝亨告诫儿子,不要再参加科举考试,可功名心未断的黄东生却强行扶病入考场,结果还是未能高中。次年春天,黄东生抛下妻子顾若璞和两儿两女,撒手人寰。那年,顾若璞28岁。
丈夫去世的第二年,公公黄汝亨因念子心切病重。4年后,顾若璞的母亲离世,7年后她的公公黄汝亨病逝。几年内,顾若璞在面临至亲相继离世之痛的同时,还须应对由此带来的连续家庭变故。凡此种种,将这位西泠名媛历练成了含辛茹苦的母亲和严慈并举的教师,也让她别无二选地扛起了聚合家人并引领家族前行的使命。其中就包括,她主导了给大儿子黄灿的择妻娶亲。
物力维艰,粥饭不易,家业难持,书香待继。1630年,顾若璞的长孙女出生;1633年,其次子黄炜完婚。直到这个阶段,黄家的经济状况才由此前的时好时坏,变得较为稳定,顾若璞也度过了情感的低迷期,家族整体生活态势渐趋安定。
此后的岁月,顾若璞又经历了明清鼎革、二儿媳早逝、孙女夭折等一系列变故。在89时,当顾若璞回顾自己一生时,竟不禁发出了“称未亡人者60年”的生命感慨。
女族长竟然反传统 力主将大家族拆分成小家庭
在“男主外,女主内”的中国传统观念下,旧时女性往往囿于闺阁之中。顾若璞的生活也曾如此。她与黄东生结婚后,丈夫黄东生因要不断游学、赴考,并非完全赋闲在家,而公公黄汝亨在外做官,加之婆婆早逝,顾若璞以“主内”身份留待家中,大部分精力都要投注于家务管理中。公公黄汝亨曾赞道她:“妇慧哲,晓文理,能为母。”
顾若璞为了子女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不仅自己悉心苦读,而且虚心向公公黄汝亨学习,系统学习了《周易》《诗经》、道家经典和秦汉散文。而且她十分看重自己的母亲兼教师工作,时时不忘督促两个儿子读书,常常让他们端坐案旁,亲自为其陈说书中大义,直到深更半夜。为让两个儿子安心读书,她还别出心裁地建造了一艘“读书船”,把它泊在西湖断桥合欢树下,以安顿两个儿子躲避开外界嘈杂的环境,专心致力于学习。由于母亲的督教有方,其子黄灿、黄炜成人后,均成了时称“诸生”的有知识、懂学问之人。
自丈夫黄东生去世,顾若璞便成了黄家的主心骨,她全力担负起持家教子的责任,坚守丈夫勤俭持家继承书香的遗志,细心核算家里起居用度,自己也节衣缩食,苦捱几度拮据的时日,维系着家族的体面与尊严。待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婚嫁完毕,家族经济状况相对安稳,顾若璞持家重任才稍感轻松。但这时,她却又做出了一个看似与传统大家族观念相悖离的决定:给两个儿子分家!
“人情异同,其数多端,岂能一一如我之愿?况人情习久则慢易生,慢易生则嫌隙起。是故离则思合,合则思离,离中之合,合中之离,不可不致审也。”顾若璞以理性的分析,透彻的洞见、沧桑的阅历,颇能辩证地看待家产与家族成员的间聚合离散关系。她在写给两个儿子的一封信里,从自己嫁作黄家媳妇说起,旁及家族变故,谈论世道人心,对他们详述了自己为何要将大家族拆分为小家庭的原因和理由。此番用心,可谓良苦。却原来,她力主分家,既是为了让两个儿子各司家事,亲历处世的不易,也是为了家族能够更加长久、稳定与和睦地发展,以期长久兴盛。
《撷芳集》里还记载了一个顾若璞的故事:她的公公黄汝亨当年游西湖经过魏忠贤祠堂时,曾称赞此建筑如何壮丽,后来崇祯皇帝追记忠臣子孙,有人把此事添油加醋地呈报给了皇帝,意图干预黄家子孙荫袭官爵、得享厚禄,即享有当时所谓的“封荫”之便利。顾若璞听后愤愤不平,以大儿子黄灿的名义,写了一封千言书,请乡绅公开宣读。正是这种为家族伸张正义的凛然之气,进一步确立了她在家族中的地位。
不覆先人基业,不断后世书香。正是得益于顾若璞长达60年的辛苦经营,黄家方能日益昌盛。当年的杭州,甚至形成了黄氏、顾氏、钱氏、林氏4大名门望族,几代联姻的传统。从早年一个独立支撑百年望族的青年守寡者做起,顾若璞到了晚年,也是凭着自己的实力和一生践行,成了家族中德高望重的“老祖宗”。
蕉园诗社元老 致力于在家族女眷中倡行“诗教”
顾若璞的一生,扮演了很多极为重要的家庭角色,如严父式的慈母、家庭老师、一族之长等,但她一直有一个更为生动细腻的生命角色,那便是她还是个诗人。年轻时,她就常和丈夫写诗唱和,而丈夫去世后一段时间内,诗歌更是她遣怀抒情的精神寄托。面对伴侣、亲人的离世,即便坚强如她,也曾在寒灯下流泪;即便通透如她,也曾愤恨世事不公……这些,都需要她诉诸文字,消解沉郁,重新阳光地面对生命中的一切赐予。
况且,顾若璞也十分重视家族女性的诗化教育。在当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意识下,她却追求“妇言”与“妇德”兼善,在思想和家庭中具有自己独立的空间和地位。她让大儿媳读唐诗、探讨政治,几个孙女也在祖母的耳濡目染下做事写文。顾若璞倘有闲暇,就会亲自教导晚辈读书习文。
晚年,顾若璞常与家族众女眷游西园,命晚辈就同一主题或场景进行诗词歌赋的唱和,晚辈们也积极参与即兴创作,养成了提笔赋诗的习惯。
顾若璞除主动引导子女创作外,还积极地借助有名的文人,对家族成员的创作给予更多指导。当时,甚至形成了以顾若璞为主导的家族诗会,这一小团体的活动没有明确的组织规则和时间规定,歌赋内容也局限于相对狭小的活动空间内,但这却成为了清代初年庞大女性文学团体蕉园诗社的雏形。顾若璞作为家族女性文学的启蒙者,更是蕉园诗社的闺阁塾师与元老。
在顾若璞营造的浓郁文学氛围之下,黄氏家族孕育了11位女才子,从明朝到清朝,历经5世,亘延200余年,创作不辍。
从西泠名媛到家族女首领,顾若璞既是洞彻而理智的族长,也是敏感而聪慧的诗人。60年守寡孀居,一辈子悲欣交集,她以其坚韧睿智的品格、贤良多才的风华,在撑起一个家族的同时,也成就了自己独特而传奇的一生。难怪后世出现的文学史杰作《红楼梦》,会拿顾若璞去当其中一代“老祖宗”贾母的原型,流传至今。全当一说就好,即便我们不一定非要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