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无关风月，只为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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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六年农历四月二十日，我爷爷踏上了奈何桥，去赴了与奶奶下一世的约定，不知是怕奶奶等急了还是他自己太孤单了，总之，他走的实在仓促，都来不及看我们一眼。

有时候我为封建婚姻悲叹，但有时候我又为封建婚姻所折服，我惊异于他们能够从素未谋面到携手白头，我爷爷和奶奶就是这其中的代表。

我奶奶77岁去世，不到两年，81岁的爷爷与之相会。我从小被他们抚养，悲痛之际，又有些安慰，他们终于再会了，或许只有我才明白他们这一世没有风花雪月的真情相依。

我不知道他们结婚的确切时间，但从他们第一个孩子出世的时间看，我推算应该正好一个甲子，也算得上是钻石婚了吧。他们在世时常跟我讲他们有多满足，因为子孙后代不说有多大成就，也算是各有所为，但是我知道，他们这60年过的有多不容易，他们是自己时代里典型的中国农村夫妻的代表，一生都在为国家建设活，为子孙后代活，即便如此那份质朴的真心从未流失，他们才是真正的白首不分离吧。

在乡下，大都男子当家作主，但据我奶奶讲，我们家应该不是，曾祖父嗜赌成性，从不归家，最后死在了路上，因此家中大大小小都是曾祖母作主，后来就是我奶奶当家了，爷爷脾气不好这一点不假，但我奶奶发脾气时，我爷爷是不敢说话的，只敢拿羊撒气，把羊打的叫个不停，这时奶奶也不再说话。其实说我奶奶发脾气也有点冤枉她老人家，在我记忆中，那应该不是发脾气，只是一些抱怨，不过这抱怨也只有我爷爷才有这专利。

比如那次我姑奶奶来看我奶奶，我就见证了他们的感情。我太姥姥是改嫁的，改嫁后又生了一儿一女，因此我奶奶和她那两个弟弟和妹妹是同母异父，但感情极深，不亚于同父同母，以至于奶奶跟我讲她的身世时，我都有些不相信。扯得有些远了，那次我姑奶奶到家里来就引发了我奶奶对爷爷的抱怨，说爷爷一生都没为家里带来什么东西，年轻时当个村支书，精力全给了村子，后来不干了，也没人记得他，家里一样穷的叮当响，还说要和爷爷分家过，过年时就分，她跟着我爸过，让我爷爷跟着我叔叔过，我还记得那天我爷爷一样不说话，但家里的每一只羊都被他打了一遍，那只瘦瘦的小羊也不例外。

我也没说话，因为我知道奶奶为什么抱怨，同是姐妹，但我们的生活远不如姑奶奶家里富足，这些怪不得爷爷，怪只怪晚辈无能，没有给他们更好的生活，曾有个算命的给我奶奶算命，说她晚年富足快乐，但是事实是她一生都在为子孙后代奔波。

春节回家，我一直担心这事，不过我奶奶竟然没有提，还像往常一样对我说，她和爷爷什么都不求，只求我们都过得好。是啊，奶奶怎么会真的想和爷爷分开？那些抱怨只是一时的不平，但难抵岁月情深。

我爷爷家里几代单传，因此性格自然大气，常跟我讲一些他的光辉事迹，对此我都是深信不疑的，但每次我奶奶都在一旁风凉地说：又开始向她孙女吹了。每次我都笑，但我还是相信我爷爷说得都是真的，我想其实我奶奶也一定喜欢听，只是爱损爷爷几句罢了，这份感情我怎会不懂?

说他们这一生没有风花雪月，只有朴素的深情，这一点也不假，他们情感的表达异于常人。

爷爷虽出生富农之家，偏偏遇到了一位好赌的父亲，因此吃穿不愁的生活也没过几年，后来家里人口极多，还要供我爸上学，家中自然拮据，因此生活也十分节俭，生病也自己扛着，不打针吃药，每当这时，我奶奶都会特别生气地说我爷爷自作自受，省出的钱一分也用不到自己身上，私下里也会让我极力拉着爷爷去找大夫，因为她说爷爷最疼我，所以我的话爷爷一定会听，这份心意我领略多次，也感慨多次。每次我回家给他们带些吃的，奶奶吃的开不开心还是要看我爷爷吃不吃。这些都是极小的事，流露的却是浓浓的真情。

每次回家，最喜欢的时刻就是做饭，奶奶做饭，爷爷烧锅，配合的甚是默契，爷爷烧锅的功夫一流，一边烧锅一边打盹，每当我奶奶要抱怨爷爷烧锅打盹的时候，我爷爷都会刚好睁眼往灶里添一把火，每次我都笑，奶奶也笑着说：听见你孙女笑你没有。

现在想想，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了，只是再也回不去。往者不可追，逝者不可留。我的美好变成了心底的“那些年”，爷爷和奶奶的美好也不知道现在续上了没有？

身为晚辈，最悲伤的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前年冬季，奶奶被查出胰腺癌，这对我是一种打击，但后来看着爷爷，我发现真正痛苦的应该是他老人家吧。不仔细体会的话，我们看到的他，一如既往地生活，但我能看出爷爷的饭量减少了，也不常出门了，脾气也没那么大了，而且，一生没摸过灶台的爷爷将奶奶那条破旧的围裙系在了腰间，为奶奶做起了饭，我每次回家帮他做饭的时候，都发现让我心酸的事，爷爷不会做饭，但是一招一式都与奶奶极像，做饭的先后顺序及动作都严格按照我奶奶做饭的顺序与动作，旁人做这些时一旦有不一样，他会马上高声制止，以至于姑姑们做饭时都提心吊胆，害怕哪步做的不好，又引起爷爷的批评，每每这时，奶奶会说:别理他，你们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曾经有个深夜想起这桩事，我泪流不止，60年的陪伴，60年的记忆，奶奶的每一个动作都印在了爷爷心中，或许他抱怨的不是我们做的不好，而是因为他在烧锅时抬头之余，看到的已不是熟悉的她，这才引起内心的波动吧。

有一次，奶奶被大姑姑接去养病，有邻居对她说:你大（家乡对“父亲”的俗称）这一辈子宝贝啊，哪做过饭啊，以前你娘出门都把饭给他做好留锅里，到饭点儿就直接拿出来吃，你看现在，都自己做饭了。

后来我大姑把这话转述给我，又戳中我的泪点，我从出生就跟在他们身边，这个中滋味我最了解，我知道奶奶不在家的那些日子，爷爷吃饭从不按时间，因为他不会做，也没心思做。

我还记得那次我从大姑家里转回去看他，去之前奶奶还交代我看爷爷有没有穿棉衣，还告诉我他的棉衣都放在哪里，回家后我发现所有屋子的温度都和室外差不多，当我走进厨房，发现做饭用的水桶里已全是冰，我忍着泪问他是不是好几顿饭都不做，要不然为什么桶里都结了冰？为了不让我担心，他找了好几个借口，告诉我为什么桶里会结冰。这些，让日后的我无比自责，当时的我不能带他们好的生活，现在也不能，而且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时至今日，终于明白悲痛为何物！

奶奶去世前的一个月，她执意要回家，我理解她，我们那个家虽不富裕，也终归是她一生的港湾，那三间破瓦房有着她一生的回忆与牵挂。

回去以后，我们晚辈们尽量做到寸步不离，但也难求完美，有时候还是爷爷给奶奶做饭，那个时候奶奶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了，每次吃也是勉强，怕我们担心而已，这段时间，爷爷也不怎么说话，但我也明白他的担忧。

有一天奶奶又发烧了，开始爷爷只是一个劲叹气，后来他对奶奶说：这么大人了自己不知道吗，清早起来出门咋不穿厚点。这场景似曾相识，我想起每次爷爷有个伤风感冒奶奶也会这样抱怨爷爷，只是现在……爷爷的抱怨除了引起我的怀念以外，我并没有放心上，但我发现奶奶好久好久都不说话，脸色也明显生气，我只当是她担心自己烧退不下去，一个劲劝她睡会儿，哪知奶奶突然说了句：一辈子就这样，就知道大声吵人，是不是心疼钱了。

我突然明白了，奶奶因为爷爷抱怨她不会照顾自己，觉得心里委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一对年轻的小夫妻闹别扭。我想爷爷这一辈子都没有对奶奶说过什么贴己的话，但我知道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永远留给了奶奶。但对于奶奶来说，即使年纪大了，也希望这位陪着自己走过一生的人能在自己生病是说一些宽慰的体己话吧。

“缘分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

这一天终于到来，其实当奶奶低烧持续不退的时候，我们都有了预感，只不过没有人愿意这样想。我记得奶奶去世前已不能说话，嘴一张一合，但是最后却说出一句话，就是让我们转告爷爷家里那只老肥羊会在哪一天下小羊，这给了我无限的期望，后来我才知道，这应该就是人们口中的“回光返照”吧。瞬间，有种悲戚感涌上心头，最后难道不应该说一些对家人的嘱托之类的话吗？

奶奶去世以后，爷爷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我知道他虽说是不适应城里生活，更多的是不适应少了奶奶的生活，我们那个充满回忆的破旧小瓦房里能够让他带着一丝温情继续生活吧。一个人的生活我不想再多说，回忆、孤单、忧虑、思念肯定充斥着每个角落。

爷爷是在街上突然倒地，几分钟的时间里离开人世，我没有看见，只知道他走之前也不能说话，但双手一直向前抓，嘴巴同样一张一合，像是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不来，带着满身的遗憾奔赴了下一世的约定。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世上，他留恋和放心不下的人和事还有太多太多。

关于爷爷和奶奶的事，我要说的实在太多，今日想来更多的不是伤感而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悔恨与思念。能够让我去做他们的晚辈，是我一生的最美好的事，但依然美不过他们彼此的相遇、陪伴、终老。

年少的我们都在渴盼一场浪漫的邂逅，一生一世的唯美爱情，他们的爱情也是一生一世，但这一世，无关风月，只为真心。

作者：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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