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河笔记:河边的剪影
梁东方
下午三点的时候,阳光很好,气温到了一天之中最高的时候。河边明显比平常人多一些。几个穿着黄衣服,身旁的电动车上放着黄头盔的快递小哥聚在一起吃摊开的塑料袋里的食物。这是他们的午餐。他们在整个封闭期间几乎是道路上最多的交通参与者,接单和快速投送都达到了一种很难重复的理想境界:道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车辆和行人阻挡,他们完全可以用两点之间的理论速度,抵达任何一个小区的门口。这样一单一单跑下来,早已经过了饭点儿,却也总是顾不得吃饭。现在能像这样几个人凑起来在河边的石头桌椅边野餐一下,已经是很奢侈的事了。不是吃得多么好,而是时间使用上的停顿。他们毅然决然地将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金钱的原则放下,在这里进行必要的补充,甚至还选择了一处面对河水的不无浪漫的风景。
河边的风景里,正有两对男女在跌水瀑布边的骑行驿站打羽毛球;男男女女的灵活跃动之间,是身体活力和心情放飞的直接渲染。在这人人长久禁足的日子里,这样配合起来的舒展运动中,他们体会到的不仅仅是运动本身的快乐,还有只有自己能运动的窃喜。
跌水瀑布的水已经很小很小了,没有持续了多日的轰鸣声了。以前每次走到这里手机外放都有会有一会儿完全听不见,完全被瀑布的声音压制。现在好了,瀑布没有了,广播也停止了,一切归于寂静。
我在阳光的明亮里,在没有了冰的河面上看见了即将到来的春天。还有一周时间就是立春了。两个季节之间的日子总是互相渗透的,还没有到的先就被感觉着了,已经过去了还迟迟留有影子。这是四季分明的地方的特点。
正因为出来不易,才更能看到这些可贵的细节,像盲人惊喜于一点点光。
在最低的层次上实现了审美的生活,与在更高的层次上,甚至在最高的层次上的审美也并无本质不同。无非是那样的物质条件更优越一些而已,但是自然审美偏偏就是与人的物质条件关系不大。它只与两个元素有关:自我的状态和环境。
解封以后,河边多了很多人。很多人都沐浴着阳光在河边漫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从容和享受之态,豁然地面对眼前的一切。眼前的一切都是封闭了二十多天以后才重新获得的,封闭之前还是严冬,现在已然有了明确的春天气息。
有人在亲水平台上搭了帐篷,有人在堤上野餐,有人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他们被封闭的脚步早已经感到了疲劳的河的下游地方,站在隐隐地有小草发芽的土坡上依然不肯回头。
两个骑车的女人,一前一后,每个人的车前筐里都带着一只泰迪。她们把自行车放下,把狗抱到了大树下的草坡上。让狗代表她们去奔跑着享受阳光。她们站在一旁微笑着望着,眼睛盯着自己的狗说着关于狗的总也说不完的话。
在她们和她们的泰迪之上,法桐铁锈色的叶子,呈现着一种似乎要跟着天空一起透明起来的浅黄。在冬末明媚的阳光下,在没有任何其他一种树还有叶子的情况下,它们既是叶子也是花。
法桐黄叶之上蓝色的天空,浮着不应该在本地的冬天见到的缕缕白云,它们轻乎而不沉重,硕大而又轻盈,完全不像没有立春的五九时节的样子。这是封闭了23天之后骤然重获自由的人们所瞭望到的美丽天空。
河边没有叶子的树丛之间,突然一亮。一个穿着红色紧身上衣的年轻女子骑着那种没有前后挡泥板的极简自行车,在林间闪过。她矫健快速的身影,一下就吸引住了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移动遥望。那一点点红,是这冬末时节的一抹明确的亮色和生机。
这才注意到前面一段距离之外,还有一个男生也骑着同样的自行车在跑。这样的活力,以这样的方式略过河边的园林的样子,实在就是一种人和自然关系和谐一致着的美。
于是,不由自主地放弃了自己慢悠悠的推车步行状态,骑上车跟着跑了一段。
在不是以疫情中心的地理意义上的物理距离,而是以其所在的行政区划进行的防疫状态之中,各个行政区划之间都各自设了壁垒,互相不通。即便还没有到行政区划的边界,郊外的小路上也已经开始出现土堆。土堆固然可以挡住机动车,但是行人自行车绕一下或者直接搬着过去是没有问题的;还有的土堆直接就在旁边的便道上有足够宽的绕行的路,汽车也能过去。
封路是底层管理的原始习惯动作,至于土堆封堵的是什么、阻断交通到底有什么用,则不做细想。反正就知道任何病毒都是从路上来的,把路多断几处,病毒到本地的可能就又少了几分。而现在推土机钩机都已经相当普遍,堵路易如反掌,分分钟完成,不费吹灰之力。
这样就形成了土堆两侧疾驰而来的汽车纷纷停下、倒车,自行车和行人则又搬又抬的翻山越岭现象。一边翻山越岭,双脚踩进深深的暄土中,一边还会互相询问去哪儿哪儿哪儿能过去吗?哪儿哪儿哪儿有卡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