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水浒人物之十一 破碎的名士梦想 吴用(上)
吴用是大宋王朝的基层知识分子,是非常有抱负、非常有胆识同时也非常有才干的一个人。
吴用起先在郓城县东溪村教书,人称“吴学究”,吴用满腹经纶,通晓六韬三略,足智多谋,绰号“智多星”,常以诸葛亮自比,在一些影视资料里也常把吴用刻画成羽扇纶巾的孔明形象。
吴用有如此的才华,自然不甘心在基层教一辈子书。谁都想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再没有作为的君主也喜欢别人奉承他为在世尧舜,再孱弱的皇帝也幻想成为秦皇汉武,再无德的皇帝也不愿意别人称他为桀纣之君。一手好书法的蔡京不甘心只沉浸在艺术追求中,一身好武艺的阮氏兄弟不甘心终生打渔度日,何况富有 “修身、齐家、平天下” 读书人情怀的吴用呢?
不过呢,吴用终生都没有成家,自然也没有妻室,估计是心气太高,但自己又没有少年成名,不像诸葛亮,青年时便以“卧龙”闻名天下,早早便和名士黄承彦之女喜结连理。成家的男人做事就会趋于稳重,同样做事也趋于谨慎,胆气火气都会减弱不少,理性的成分逐渐增多。
吴用不是大宋王朝那个时代完全意义上读书人,他不但能文还能武,善施两条铜链,在刘唐与雷横持两把朴刀恶斗时,就是以铜链将他们两人隔开,没有两把子力气和武术根底,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也从另一个侧面透视出那个时代的治安状况,连一个教书的都随身携带武器以防不测,要知道那个时代可是令无数人心驰神往的盛世啊,《清明上河图》就是描绘的那个时期。
刘唐与雷横为什么恶斗呢?原来捕头雷横夜里巡街将流浪江湖的刘唐抓获,并将刘唐吊了一夜,后晁盖谎称刘唐是自己的外甥将刘唐救下,并给了雷横十两银子,刘唐气不过,背着晁盖去向雷横讨要银子,雷横不给,所以两人才以命相搏,后来晁盖赶到拉开了两人,雷横的银子也没还给晁盖,甚至连表面的客套推让也没有,想到和雷横同系统的戴宗、蔡福、蔡庆他们对银子的饥不择食态度,再想到他们都是后来的好汉,还多少能有些道义的底线,就可以想到大宋时期的吏治腐败到了何等地步。
在这种社会背景下,文武双全的吴用出人头地的机会几乎为零。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知道岳飞也是文武双全,在局势倾危时,被南宋小朝廷倚为擎天之柱,而一旦局势稳定下来,即遭“莫须有”的陷害,岳氏一门都死得极其悲惨悲壮。岳飞的人格、品德、才华、功劳都世所罕有,但南宋小朝廷宁可向金俯首称儿臣,也要诛尽岳飞满门。赵氏皇族的小圈子利益压倒一切,这个小圈子有自己的用人标准,蔡京、高俅他们受重用是因为他们符合标准,能文不能武或能武不能文,而且人品要差,没有号召力,一大把小辫子在手里攥着,随时就能剪除,对自己形不成威胁。岳飞正和他的选材标准相反,赵构其实对岳飞烦得要命也恨得要命,但局势危急只能压在心里,局势一旦好转,赵构就任命了自己理想中的人才秦桧,杀害了岳飞,并和金国屈膝媾和。
可以说,通过正常渠道,吴用是无法升迁得到实现自己人生价值机会的,因为吴用不符合赵氏皇族的人才标准。在宋之前,中国的读书人都是文武双全的,上马能冲锋杀敌、下马能吟诗作赋,没有纯粹意义上的文人和武将,统称为“士”,士的追求是“救万民出水火,解乾坤于倒悬”,如果能被称为“国士”,那就是莫高的荣誉,“国士无双”则堪称对皇帝之外的人最高赞誉了,所以士为了理想并不惜身,士不认为国君就应该高高在上,就应该不受惩罚不受约束,“荆轲刺秦王” 和张良在博浪沙刺杀秦始皇就是经典的不畏强暴的士的行动典范。汉朝的卫青、霍去病、李广,唐朝的李靖、秦琼、颜真卿、郭子仪,这些赫赫有名的人物,都是文武双全智勇兼备的,即便是孔子也是精熟六艺,善骑射,据说就是靠拳脚收服了勇武的子路。不过到了大宋时期,文和武就开始逐渐分家了,欧阳修、三苏、王安石、司马光这些北宋时期最有名的文人和“武”基本不沾边了,但因心怀抱负,豪迈之气尚在,到了南宋,以柳永为代表的文人不但和“武”彻底不沾边了,连豪迈气也没有了,南宋小朝廷处处莺歌燕舞庸脂俗粉的娘娘腔,辛弃疾、李清照这些南渡派反而因豪迈显得另类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结果呢?因为“士”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纷乱的世道也给了他们保持独立性的机会,这个国家不采纳就去别的国家,这个国君不采纳就去找别的国君,总之,绝不委屈自己,绝不为了一点功名就改变自己的理想,自己的理想得不到施展就辞国而去,自己的主张得不到采纳就辞官而去,这样的例子在春秋战国、秦汉、隋唐时期比比皆是。但进入“读书人”时代也就是宋王朝就不行了,赵匡胤开始有意识的塑造大宋特有的文化氛围,文化界思想界开始重新诠释“儒家思想”,开始强调“三纲五常”“学而优则仕”,“重文轻武““刑不上大夫”就是从那时真正开始兴起的。“士”开始慢慢退化为“手无缚鸡之力”不事营生专以读书考取功名为生的“职业读书人”,独立性慢慢就丧失了,独立性丧失了,理想也就开始流为形式和口号了。“读书”既然成了一个职业,就难免以“功利”为目的了,以功利为目的就必然以实用主义为手段,说一套做一套,嘴上仁义道德,肚子里男盗女娼,伪道学必然横行。统治者拿着读书人的饭碗,读书人就得为统治者服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歌功颂德粉饰太平就是读书人的必修课,即便是被诬陷遭贬斥甚至诛杀,也要感谢圣恩,所以后世人痛斥中国知识分子没有脊梁,怎么可能有脊梁呢?脊梁在给孩子教育洗脑的过程中就被抽走了,爱因斯坦曾说“常识就是一个人在十八岁之前积累的那些偏见”又说“所谓教育,是忘却了在校学的全部内容之后剩下的本领。”从爱因斯坦的警言中,我们不难明白中国的知识分子的脊梁是如何被抽走的,中国知识分子学了很多形式上的东西,核心价值观、道德观都丧失了,而没有正确的符合“道”的价值观、道德观,就不会有创新能力,没有创新能力也就创造不出可以彪炳后世的业绩,也就推动不了历史进步,创新能力来自于自然的启迪,对人类自身及人类社会的关心和因之产生的牺牲精神,创新首先基于一种对原有的破坏,所谓“不破不立,大破大立”,因之需要一股很大的冒险勇气和可能为此付出代价的牺牲精神,没有一定的冒险精神和牺牲精神是做不出什么事来的,而牺牲精神又来自于对理想的追求和道德观价值观的坚守。由于创新往往带有对旧秩序的冲击,难免在利益和观念方面引发矛盾甚至冲突,从而造成创新者的失败甚至不幸,所以社会对个人要有一定包容能力和保护能力,要给他们一个自由发挥的合适空间。宋朝对人类最大的贡献不是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或者诗词歌赋,而是活版印刷术,发明活版印刷术的是一个地位很低下的小人物老工匠毕昇,但这个北宋的小人物却是中国以及人类史上的大人物,感谢沈括的公正记载,毕昇的名字才没有被淹没。可以看得出北宋时期,社会的包容力是比较强的,大宋的繁华与此有很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