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中文学签约作家 当代青年诗人陈维一 ▏会思想的稻草（外八首）

作者简介

陈维一，男，1987年生于北京，执业医师。《华中文学》杂志签约诗人。有诗发《星星》、《鸭绿江·华夏诗歌》、《零度诗刊》等刊。

◆会思想的稻草

稻谷脱光籽粒，晒成没有知觉的稻草

稻草挤成一束，声音平静

紫褐色的稻束在墙角直立着

我想起腿脚总是疼痛的父亲

寒冷日子里，我听见了他关节发出咯咯声

没有一种声响能比这更伤心

我为父亲烧一束稻草取暖

风吹过，我看着自己扭曲的影子

扭曲的仿佛烟囱里漂泊出的烟

没有一根一根失去自我的稻草撑着，就没有

一束能直立的稻草。也许

抱在一起仍然不够温暖

而直立起来，就将成为会思想的稻草

◆给奶奶送寒衣

奶奶，我流下了泪水

感受着来自灰烬边缘的温度

可再也回不到你为我补袜子的灯前了

那充满温暖的日子

奶奶，只有你知道

我希望的不过是

再有一双温暖的袜子

奶奶，我仿佛看到你在天上

穿着我送的寒衣

看着风中的我

◆几株野草

人来人往，商业街上迎新年的彩旗

噼啪地响

一座老房子，听说在昨夜的风中跌倒

门窗走失，就像风中

拾柴禾的姑娘

商场打折的传单在街上飞着

试图乘风返乡，不敢发出声音。仿佛

正听着风吹过老房子屋顶上几株野草

◆修车

先拆下铃铛，恢复

扭曲的弹簧。卸下轮胎

扯出轮轴里缠绕的头发

又擦洗、上油、打气

身下的木头椅子咯吱吱响

他的关节像漂泊的船

弯腰推着修好的儿童车在屋里转悠

想着昨晚，梦见离家出走的妻子

带着六岁的女儿

坐船回来了

◆在路上

快过年了。荒废的晒麦场上

枯黄的野草一团团抱着

风吹过，就动一动

一只麻雀，扑棱棱地

从野草中飞出来，又落了回去

落入野草的包围

我走在置办年货的人群中

抬头望了望，又赶紧将脖子

缩进竖起的岁月里

◆一只麻雀

牛忙着吃草，羊忙着喝水，蚂蚁忙着叼起稗草的种子

我也忙着将一麻袋刚刚脱粒的麦子放到背上

在家门口杨树上，我看见一只麻雀

棕黑斑杂的脖子不断朝四外转动

也许，它在寻找轻松愉悦的飞行方向

可当它腾空而起

却犹如一片飘错季节的叶子

如果可以将它的意象修改

请将它改作一把尖刀

割开我背上的麻袋

让粮食重返土地。喂饱牛羊，喂饱蚂蚁，喂饱忙着飞翔的鸟

◆怀乡

酒瓶在路肩坐着，只是空了些

雾霾的早晨，父亲走在我身前几步远

我的眼睛被酒瓶旁边赤裸上身

蹲着打电话的男人叫住

我没听懂他问我的那句话

我猜是在问天气如何或是现在几点

我很想劝他出门在外少喝点酒

买一个菜，别空着胃

他继续打电话，用我听不懂的卷舌音

好像电话里有一口新热好的家乡菜

酒瓶又空了些，醉过的风

在回乡的路口落下几枚脚印

现在我得走了，我灰色的影子

在风中变得越来越灰，

灰得像穿着粗布衣裳的父亲

◆虚构的雪

未开放的雪，被云掰掉骨朵，

我停留在那里，一场虚构的雪。

仿佛我在掏空的冰箱前，

想着又想不起要做什么

我停留在那里。

钢筋水泥的城市，尘土飞扬。

我如何发动一辆洒水车冲刷此前的人生。

我眯着眼，吮吸四周的光线，

雪崩，幸福地开始哭泣。

◆像一张隐藏的地图等着被掀开

看上去有些低廉，也有些残破，

那是一块用薄铁皮做成的门牌，

只有巴掌大小，上面的红漆暗了很多

像是车祸现场水泥地上

渐渐失去光泽的血迹。

门牌夹在一本书里，偶尔被翻出来。

属于它的那扇门连同门后的一切实体，

都已经像晴空下的那片云朵一样

变换了，飘走了。

每次我见到它，

它都让我感觉进入一种自由的孤儿状态。

我不在那里，或者我全部都在那里。

直到有一天，一天傍晚，我的女儿

悄悄地告诉我：我们只要吃过一口妈妈的乳汁，

一直到死我们都会含着妈妈的乳汁。

此刻我感觉到夹在书里的那块门牌

像一张隐藏的地图等着被掀开。

多年以后，

我的血液，在渐渐陌生的孩子的身体里

越来越淡。然而，他们会拿出这块门牌

循着上面的线索，

想象着在这块门牌里，有

遥远的，令他们骄傲的，充满温度和声色的

一家人。

值班：李珊珊

主编：楼外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