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

2017年6月2日，海口骄阳似火，天气十分炎热。午睡后从空调房间一出门，感觉客厅里的空气烫人。下午，撑着太阳伞走在马路上，从地面反射的光和热刺得小腿隐隐麻痛。晚饭后，坐在风扇下面还是很热，想出门走走却不敢，可以预见，地面正在散发阳光曝晒一天储存的能量。突然，想起小时候乘凉的情景来，心甚向往。

炎热的夏天，每到傍晚，太阳落山了，鸡们进埘了。家家户户在一块空旷的地方扫干净一块地，有时候洒点水，把家里的竹床、板床、竹铺、躺椅，都搬出来摆好。有些人家没有这些物件，搬两条板凳搁上两块房门，就搭成一个凉床。待到吃了晚饭，洗完澡后，人们摇着蒲扇，在各家的地盘或躺或坐，集体乘凉。

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天河滔滔横垣中空，隔岸相望的牛郎星、织女星晶晶闪亮。牛郎星边上的梭子星（四个小星分布在一个夌形的四个顶点），说是织女扔过天河为追来的牛郎牵线引路的。织女星边上的额头星（四个小星分布在一个梯形的四个顶点），说是套在牛肩上拉犁的额头，是牛郎扔过天河投向抓捕织女的天兵天将的。那时候常常遗憾：就差那么一点点就砸到了，永远就差那么一点点。树上的鸟儿隔一阵子唧唧喳喳叫一通，大人说是报更，大人都能根据鸟叫，判断乘凉到了几更天。

前半夜乘凉场上非常热闹，婴幼儿闹觉，哭声此起彼伏。半大的孩子捉迷藏，跑来跑去，汗流夹背。大人们聊着天，男子汉爱说一些很神奇的事：说火车比枫树长，开动了轻易停不下来，要是两列火车相撞了，它们将沿着彼此的车体向上爬，直爬到枫树稍那么高才闪开；说汉口的小偷见了过路的生人眼睛瞪的像铜铃一样；说毛主席会开火车，也会开飞机，连卫星都会开，什么事都是他第一个学会再教给别人；说许世友将军挎双枪，谁去他的作战办公室不喊报告，抬手不用瞄准就打死谁......说的都是谁也没见过的事情，有些说法也会引起争论，愿意相信的人与不愿意相信的人分成两派，争的好不热闹。妇女则爱说一些鬼怪故事，让孩子们又爱听，又怕听。有时候也猜谜语，这个出谜面说：坐着有头，企着无头，前生没修好，肚子长后头。那个问：么事包脉？（请求提个醒，谜底接近什么？）这个说：人人身上有，你也有。人们猜来猜去猜不着，出谜语的人说：膝盖与小腿。人们啊的一声晃然大悟，越想越像。

有时候，也会有文艺节目。偶尔是村里青年人自己组织的，找一块土垒成的高台，点两盏由瓦壶做成的大油灯，年轻人唱起样板戏。民间高手实在多，拉二胡的、拉京胡的、敲罗打鼓的、生旦净末丑，都是自学成才，表现不俗，让乡亲们边乘凉边着实过了一把瘾。有时候请民间艺人说鼓书，三块檀板，一面小鼓，几根竹子绑成的鼓架子，一根小鼓锤。说书人坐着，敲鼓甩板，唱一段说一段，说唱到激动处忍不住站了起来。说书人非常有表现力，秋虫独呤是他一人、万马奔腾是他一人，小姐软语是他一人、莽汉粗言是他一人，十万火急是他一人、漫不经心是他一人......人们被他说的情景故事深深吸引，全场鸦雀无声，连摇蒲扇赶蚊子的动静都没有。正当大家听得入神时，只听他唱道：说书之人来的快，转弯抹角进了寨。按下林冲且不表，先让我喝口茶来润润嗓，吸口烟来提提神。于是，全场的人吐了一口气放松下来。总有性子急的人，追问正在抽烟的说书人：末了呢？像这样的盛宴常常会持续十天半个月的，武松打虎、逼上梁山、秦叔宝、尉迟恭、陈咬金，都是在小时候听鼓书知道的故事和人物。

暑气在上半夜的热闹中渐渐消退，大人与孩子都累了。乘凉的场上渐渐安静，只有些有一下、没一下的蒲扇拍蚊子的声音。有些人搬床搬椅回家安睡，有些人就在外面睡到天亮，叫打过夜。后半夜有微微的露水，润泽着被炎热苦逼的身体。母亲有风湿病不喜欢乘凉，她也不让我在外面打过夜。我奶奶却说：露头露脚，胜似喝药。意思是在露天睡觉让身体接受雨露滋润，比吃补药还养人。

如今有空调节，城市里的人都不会到户外乘凉了。多少年没有一村人睡着、坐着一起乘凉的经历？多少年没看见天河与牛郎织女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