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地 | 小寒:棉花朵朵白
棉花朵朵白
小寒
雪白轻盈的棉花朵儿,在暗褐色的棉桃夹里探出头来,这熟悉的棉朵儿,和记忆中是一模一样。这几朵棉花,作为干花,陈列在远离故乡千里之外的商场橱窗里,为城市增添了几分乡野气息。
记忆的闸门倏然打开,我想起故乡的棉花。从春到秋,那些荆楚大地上栽种棉花的日子,如画卷一般,在脑海里缓缓流动起来。棉,朴实而温暖,棉的记忆也是如此,那些关于棉的人和事,悠悠远远的,轻轻柔柔的,在心里飘着,摇着……
春日,阳光煦暖,燕子呢喃,我们一家人在地里打棉花钵。明媚的阳光下,父亲拌土,打土钵,我们几个孩子把土钵摆放得整整齐齐,母亲在每一个钵里放上2-3粒饱满的棉籽,那时的母亲好看极了,乌黑的大辫子,明亮的眼睛,圆润的脸庞,母亲做事特别专注,放棉籽的活儿,她是不放心让我们插手的。母亲担心我们毛手毛脚,导致空钵漏种,或者棉籽放多浪费。放了棉籽后,母亲小心翼翼地捧起蓬松的土壤,细细碎碎地覆盖在棉籽上。
世代为农,总以为和泥土打交道是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春天撒上种子,播下希望,秋天时收获一田黄澄澄的稻子,一畦绿油油的青菜。有一天,我们去田地边有了新发现,小小的棉籽儿开始拱土发芽,芽儿顶着棉壳,活像动画片里的宝宝,憨态有趣。棉籽发芽,自泥土中崛起,这种萌发向上的力量让我们暗暗称奇。
土钵里的棉花苗,在仲春柔软的信风里生长,钵的大小和营养承载不了棉花苗的成长速度,棉花苗需要移栽,就像孩子长大了要自立门户一样。移栽后,平整肥沃的棉田里,一颗颗棉花苗在土地上扎根,自由地舒展着身姿,一派沙场秋点兵的场景。
几度阳光几场风雨,沐浴了阳光喝足了雨水的棉花苗,像一个个急着赶路的旅者,踏上征程,很快就势不可挡地蹭到半人高,绿色的棉花苗笼罩着整片大地。母亲带我们去棉地里打枝丫,去掉公枝,留下可以开花结果的母枝。我总是很羡慕母亲的好眼力,她只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棉花的公枝母枝,干脆利落地把公枝掰掉,有时看到那么大的一颗枝叶,被母亲折断觉得好可惜。母亲说:“该留的留,没用的不留。不能开花结果的枝,留着没用!”多年后,在面对纷繁芜杂的世事时,才真正明白母亲当年无心话语里的含义,断舍离其实在很早之前,母亲就教过我们,只是当初的体会没有那么深刻。
棉花开花,是很美的,起初是鹅黄,千万朵黄花缀满枝头,慢慢变成粉红、紫红,直到凋谢,长出小小的棉铃。
那时的我们很少去关注棉花花朵的美丽与否,只记得我经常和小伙伴们去棉花地里玩耍,过家家,捉迷藏。母亲经常提及我小时候的一些往事,我刚学会走路的那会,奶奶和母亲忙着挣工分,没空带我,她们把我托付给大我几岁的堂哥照顾,男孩子贪玩,他有时抱着我在棉花地里捉迷藏,好不容易躲在一个好地方,伙伴们都找不到他,我却不合时宜地大声哭闹起来,一下子就暴露了他躲藏的踪迹。堂哥气我发誓再也不带我了。但在奶奶和母亲的哄劝下,他每次还是极不情愿地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堂哥带着我在棉花地里捉迷藏的时光,如果母亲不说,我压根不记得,但我记得在棉花地旁边过家家的事情,棉花叶子和落在地上的棉花都是一道道菜,那是平常“我们主人家”吃的,掉落在地的棉桃,比较少有而珍贵,是用来招待“客人”的。
转眼秋日,天高气爽,棉花也迎来了丰收季。广袤无垠的原野上,从小棉铃长大而成的棉桃,每一颗都张开笑脸,吐出白色的棉絮,蓝天上白云飘,大地上棉花朵朵白,美得让人陶醉。母亲做了好几个布兜,带着我们去捡棉花。捡棉花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雀跃起来。但随着棉花在布兜里越装越满,肚皮上的重量慢慢加重,我们在棉花丛林中走动也越来越困难,何况我们娇嫩的小手被坚硬的棉桃壳尖,枯脆的棉杆刺得生痛呢!机械地捡着棉花,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这种劳作变得没有一点意思。
我们愁眉苦脸地捡着棉花,母亲哄着我们,安排去地头倒掉布兜里的棉花,放空了布兜,从头开始,就感觉轻松一些。母亲会让我们坐在田埂休息休息,抬头看看高空的蓝天白云。原本讷言的母亲也会和我们聊天讲故事,说着陈年旧事,捡棉花的腰酸背痛好像减轻了很多。
我们好奇,那堆成山的棉花,那温暖而圣洁的灵物,是如何变成我们冬夜御暖的棉被,我们穿的棉布衣裳呢?慢慢地,那个谜底在我们的生活中揭开。捡回晒干的棉花去棉籽后轧成花,然后搅成棉条,棉条纺成一条条棉线,染色后的棉线分经纬线,在织布机上织成有图案的棉布。
记得无数个漫长冬夜里,奶奶和母亲在煤油灯下纺线织布,我和弟弟妹妹们在灯下写作业,那些简单的日子和棉布一样,没有过多的花色和渲染,只有简约的条纹和格子,粗朴而厚实,充满了快乐。
从纺线到织布,是个一丝不苟的活儿,哪根线打了结,就会在布上留一个痕迹,母亲织的棉布,特别平整,花色也均匀。棉布做成的床单和衣裳,第一次使用,硬挺而粗粝,扎得人不舒服。但随着使用次数增多,那些棉织品,一点一点变得柔软而细腻,也真正温暖起来,就好比有些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日久见人心,磨合之后,才发现彼此心灵深处的善良和美好。
细细回想,棉的每个部位都可以利用起来,晒干的棉梗是农妇们最喜欢的柴火了,土灶烧饭,塞一把棉梗在灶膛里,就可以在锅里翻炒了。棉花籽榨出的棉油,炒菜很香,我们常年吃。最主要的是卖了棉花,所得收入供我们姐弟几个上学。尽管棉花浑身是宝,但它的生长周期太长了,父辈们现在很少栽种棉花,都改种蔬菜了。
去年冬日里和母亲视频,她开心地说道:“我今年种了一亩地的棉花,收成很不错,弹了8床棉被,明天给你寄去两床。”原本我想回她:“不用了,我们现在盖的都是蚕丝被呢!”话到嘴边,我改口了:“好呢,我就是喜欢老家的棉被,盖着暖和舒适。”手机屏幕里,母亲笑了,布满皱纹的脸庞,舒展着,像一朵绽开了很久的棉花朵儿。
我想起从棉籽到棉被的那个漫长过程,不由心疼起母亲来,她一辈子都在为儿女们操劳,阳光下撒棉籽捡棉花,煤油灯下纺线织布,母亲那双长满老茧的手,一刻都没有停歇。母亲寄来的棉被里,有故乡阳光的味道,盖在身上,浓浓的暖意传遍整个身心。那夜,我做了很多美梦,梦里满满都是母亲忙碌的身影。
我驻足在商场橱窗前,怔怔地看着那朵朵棉花。忽然,我在棉花的右下角看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棉花花语:珍惜身边人,不要等失去再后悔未曾好好珍惜。我心里一愣,棉花,不仅以柔软的身躯保护人们不受寒冷之苦,把我们带进温馨甜蜜的梦乡,而且还有这么警示的花语。
三毛曾说过一句话,“谁喜欢做一个永远漂泊的旅人呢?如果手里有一天捏着属于自己的泥土,看见青禾在晴空下微风里缓缓生长,算记着一年的收获,那份踏实的心情,对我,便是余生最好的答案了。”打开手机,和母亲视频,我让她看看城里橱窗里的棉花,顺便告诉母亲:我想回家看看她。
- 关于作者 -
韩红霞,笔名小寒、如虹,湖北孝昌人,现居厦门。厦门市作家协会会员。用心感受生活,用文字阐释爱,文章散见于《厦门日报》《厦门晚报》《海西晨报》《两代人》《厦门工人》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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